...卡尔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舱壁。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感和全身的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看着舷窗外那片陌生、神秘而无比空旷的深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中翻腾。
是庆幸?是迷茫?还是对未知的深深恐惧?
巴克船长挣扎着爬回驾驶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雷达屏幕和一片空白的导航星图。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凶狠和暴戾之外的神情——一种深深的、面对浩瀚未知的茫然。
“扳手…” 巴克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报告…情况。”
“主引擎…全毁。备用引擎…过载熔毁。能量核心…勉强维持维生和最低限度传感器…结构完整性…头儿,我们没散架已经是奇迹了…通讯阵列…全毁。导航数据库…在跳跃时被强能量流洗掉了大部分…我们现在…完全迷路了。” 扳手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迷路了。在无尽拉格朗日宇宙的某个未知角落,驾驶着一艘濒临报废、失去动力的破船。
巴克船长沉默了很久。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扫过一片狼藉、弥漫着烟雾的舰桥,扫过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卡尔,最后又落回那片陌生、死寂的星空。
他那只覆盖着粗糙金属的机械眼,红光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迷路…” 他喃喃道,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一丝疯狂和野性的笑容,“迷路…总比死了强。”
他猛地拍了一下控制台,虽然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
“扳手!清点物资!修好能修的东西!特别是那个该死的定位仪!哪怕只能测个背景辐射谱也好!小子!” 他看向卡尔,那只独眼在昏暗闪烁的警报红光下,闪烁着如同孤狼般的光芒,“你不是熟悉‘下面’吗?现在,我们就在最大的‘下面’了!给老子打起精神来!鹰眼城…已经是过去了!现在,活下去!在这鬼地方活下去!然后…想办法搞点值钱的玩意儿,修好这艘破船!”
巴克的声音在死寂的舰桥内回荡,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宁静,也点燃了一丝微弱的、名为生存的希望之火。
卡尔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金属和焦糊味的空气灌入肺中。他看着窗外那片陌生、神秘、蕴含着无限可能也潜藏着无尽危险的深空。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奇异的、混杂着自由和挑战的感觉,开始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鹰眼城的阴影被甩在了星门之后。云端联合体的追捕暂时成为了另一个星系的噩梦。现在,他和这艘名为“沙鼠号”的破船,以及船上这群伤痕累累的亡命之徒,成了这片未知星海中的漂流者。
无尽的拉格朗日,刚刚向他们展示了其冷酷无情的一面。而现在,它又向他们敞开了其浩瀚无垠、充满未知可能性的另一面。活下去,成为了唯一的目标,也是最大的挑战。
“沙鼠号”如同一颗渺小的金属尘埃,静静地悬浮在陌生的星海之中。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刻度,只有维生系统低沉的嗡鸣和舰体应力释放的细微呻吟提醒着生命的流逝。扳手在损管舱里与烧焦的线路和熔毁的管道搏斗,咒骂声时断时续。卡尔则强忍着疲惫,在舰桥角落那台布满裂痕、勉强还能启动的备用信息终端上,徒劳地翻找着任何可能指引方向的残存数据碎片——旧时代的星图碎片、加密的探险者日志、甚至是云端数据库的缓存垃圾。一无所获。窗外那片星空,陌生得令人绝望。
突然!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蜂鸣声从损管舱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扳手变了调的惊呼:“头儿!头儿!有信号了!定位仪!它…它捕捉到东西了!”
巴克和卡尔瞬间扑向损管舱的通讯口。只见扳手满脸油污和汗水,正死死盯着一个屏幕闪烁不定、外壳焦黑的仪器,手指激动地敲打着。
“是…是一个导航信标!非常非常微弱!像是…埋在背景辐射噪音里的心跳!” 扳手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信号源标识…无法识别!数据库里没有!但…坐标解析出来了!指向一个叫‘八角座’(Octans)的星系!距离…天哪,非常遥远,需要多次跃迁!但…它有坐标!”
“‘八角座’?” 巴克咀嚼着这个名字,独眼中的红光骤然亮起。他没听过,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坐标!一个目标!一个可能蕴藏着资源、技术、或者哪怕只是可掠夺的补给品的地方!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好!扳手,干得好!记录坐标!卡尔!用你那堆破烂玩意儿,查!看看有没有关于这个‘八角座’的只言片语!任何信息!是天堂还是地狱,老子都要闯一闯!”
卡尔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扑回信息终端,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他调出那些在黑市里淘来的、最阴暗角落的禁忌数据碎片。关键词:“八角座”…搜索!
信息碎片瞬间跳出几条,如同黑暗中的幽灵:
**…八角座…旧时代联邦最高机密试验场…代号【绞肉机】…**
**…考古价值:S级(极度危险)…多次探索队(‘先驱者’、‘星尘’)…永久失联…**
**…星城集群废墟…扫描显示:绝对真空,无生命反应,无能量残留…日志记录:零…**
最后一条记录,字迹扭曲变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它们不是撤离…是被‘##%’了…彻底的抹除…别去…那里只有坟墓和…永恒的‘风暴’…**
卡尔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将这些零碎而恐怖的信息念了出来,舰桥内刚刚被扳手点燃的兴奋瞬间冻结,被一股更深的、源自未知的恐惧取代。
“风暴?” 巴克船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什么风暴?离子风暴?还是…TM的某种武器?”
“日志没细说,船长。但所有信息都指向…极度危险。” 卡尔的声音干涩,“…‘永恒的‘风暴’’…听起来…不像自然现象。”
巴克沉默了,那只机械眼红光明灭不定。他环视着“沙鼠号”舰桥内的一片狼藉,破损的管线裸露在外,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臭氧的味道。物资储备的指示灯早已是刺眼的红色。留在这里,是慢性死亡,在绝望中一点点耗尽最后的气息。去那个“八角座”…是跳进一个已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渊,但至少…深渊里可能有他们急需的氧气、能量块,甚至是一条生路?或者,一个轰轰烈烈的终结?
“危险?” 巴克那只机械眼红光暴涨,脸上猛地绽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带着血腥味的疯狂笑容,他重重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我们他妈现在还不够危险吗?被云端追得像丧家犬,船快散了,吃的快没了!等死也是死!危险?危险才他妈有油水捞!扳手!给老子算!用我们最后那点能量,算出一条去这个‘八角座’的跳跃路线!哪怕要拆了反应堆当电池用!我们赌了!赌赢了,老子请你们喝遍新威尼斯的酒吧!赌输了…” 他顿了顿,独眼中凶光毕露,“…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动手!”
“是…头儿!” 扳手也被巴克的疯狂点燃了,嘶吼着回应。在绝望的深渊,任何一根稻草都值得抓住,哪怕它通向的可能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沙鼠号”在扳手和残余引擎组的拼死努力下,如同一个垂死的病人被注入强心针,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转向。布满伤痕的舰艏,在卡尔充满忧虑的注视下,最终对准了星图上那个遥远、死寂、名为“八角座”的死亡坐标点。引擎发出不祥的过载尖啸,舰体周围的空间开始不稳定地扭曲。一次充满不确定性的、可能将他们彻底撕碎的盲跳,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