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的咆哮在引擎的尖啸中几乎被淹没。“头儿！路线强行算出来了！最后一次跃迁序列注入！能量…只够跳过去！没有回头路！反应堆在临界边缘！”
“够了！”巴克的声音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那片开始剧烈扭曲、旋转的星空。舷窗外，星辰被拉长成惨白的光线，仿佛宇宙本身正在被撕裂。“全舰！冲击准备！给老子抓稳了！”
卡尔用安全带将自己死死捆在信息终端的座椅上，冰凉的金属硌得他生疼。他最后瞥了一眼屏幕上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碎片：“格式化…抹除…永恒的‘风暴’…” 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但随即被巴克那近乎癫狂的决绝点燃了一丝扭曲的希望火花。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舰体传来的、越来越剧烈的震动，每一次呻吟都像是“沙鼠号”垂死的哀嚎。
嗡——————！！！
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灵魂战栗的撕裂感。卡尔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揉搓、然后猛地抛向未知的深渊。视野被绝对的黑暗吞噬，听觉里只剩下高频的耳鸣和金属结构承受极限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时间失去了意义，思维在巨大的空间压力下濒临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剧烈的震动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死寂。
卡尔猛地睁开眼。
舷窗外，不再是陌生的繁星点点。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一片废墟。
无法用语言形容其规模和惨烈的巨大废墟。
他们仿佛一头扎进了一个由金属尸骸构成的、冰冷的宇宙坟场。无数星舰与星城的残骸如同被无形巨兽啃噬过一样，扭曲、断裂、焦黑，无声地漂浮在真空之中。有些还勉强保持着帝国巡洋舰或联邦驱逐舰的轮廓，但更多的，是融化成巨大金属疙瘩的废料，或是被某种高能武器拦腰斩断。残骸的规模远超想象，大的如同碎裂的小行星，小的如同尘埃，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传感器探测范围的极限。
“星…星城集群废墟…” 卡尔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记录里说的…‘绝对真空，无生命反应，无能量残留’…” 眼前的景象完美印证了那冰冷的描述，甚至更加触目惊心。
“这…这TM的…” 扳手的声音带着颤抖，从通讯器里传来，“雷达…全是垃圾！全是高密度金属回波！导航…彻底瘫痪了！我们…我们在垃圾堆中心了！”
巴克船长的独眼死死扫视着舷窗外这片死寂的金属坟场。没有光，只有远处恒星投来的、冰冷而微弱的光芒，勾勒出残骸狰狞的剪影。没有声音，只有维生系统微弱的嗡鸣和他们自己粗重的喘息。绝对的真空，绝对的死寂，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这里凝固、死亡。
“信号呢？那个该死的信标呢？” 巴克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
扳手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没了…头儿…彻底消失了！就像…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背景辐射…天杀的，这里的背景辐射谱…完全混乱！像是被…被什么东西‘搅’过！”
一种比物理上的寒冷更刺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舰桥。那信标，就像黑暗中的鬼火，将他们引入这片死域后，便彻底熄灭了。是陷阱？是早已失效的古老遗迹？还是…某种东西的诱饵？
“导航瘫痪…雷达瘫痪…信号消失…” 卡尔喃喃自语，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我们…我们真的迷路了…而且是在一片…坟场里。”
巴克没有说话。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显得异常狰狞。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主舷窗前，覆盖着粗糙金属的机械手重重按在冰冷的玻璃上。那只机械眼，红光稳定地亮着，如同黑暗中唯一燃烧的炭火，死死地盯着这片由无数失败者、无数未知悲剧堆积而成的、死寂的金属之海。
“坟场…” 巴克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坟场怎么了？扳手！给老子用光学镜头！一毫米一毫米地扫！看看这些破烂堆里，有没有还能喘气的玩意儿！有没有看起来…‘值钱’的玩意儿！卡尔！用你那堆破烂，分析这些残骸！找线索！找结构！找任何能告诉我们这里发生过什么、或者怎么出去的蛛丝马迹！”
他猛地转过身，独眼扫过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的卡尔和通讯口那边沉默的扳手，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迷茫，只有孤注一掷后的凶悍和对生存赤裸裸的渴求。
“迷路？老子这辈子就没走过好路！” 巴克的嘴角再次扯出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带着血腥味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兴奋，“现在，我们他妈的在最大的‘垃圾场’下面了！都给老子动起来！废物堆里也能淘金！死人堆里，老子也要扒出一条活路来！‘沙鼠号’还没散架，我们就还没输！干活！”
巴克的咆哮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舰桥内炸响，瞬间驱散了那几乎将人吞噬的绝望和恐惧。扳手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立刻扑回他那堆焦黑的仪器前，光学镜头开始缓慢转动，扫描着近处一块巨大扭曲的装甲板。卡尔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手指重新在布满裂纹的键盘上飞舞，调取所有可用的传感器数据，开始分析这片金属坟场的构成、年代、破坏痕迹…
“沙鼠号”如同闯入巨人墓穴的蝼蚁，在无数冰冷、死寂的金属残骸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态。引擎彻底熄火，仅靠微弱的姿态调整推进器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稳定。巴克站在舷窗前，如同一尊金属铸就的雕像，那只闪烁着红光的机械眼，穿透冰冷的虚空，扫视着这片由毁灭构成的、无垠的“八角座坟场”。
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宰。没有能量波动，没有通讯信号，没有生命迹象。只有远处那颗恒星投来的、苍白而冷漠的光线，如同为这场宇宙葬礼点亮的微弱烛火，将残骸狰狞扭曲的轮廓投射在永恒的黑暗幕布上。
扳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从损管舱的通讯口传来，打破了舰桥的沉重寂静：“头儿…光学扫描…全是垃圾！我…我看到了‘先驱者’号的徽章！那艘三百年前失踪的顶级科考船！它…它只剩下一截融化的龙骨了！还有…天哪，那是‘星尘’号的引擎核心？像被什么东西…切开了！扫描显示，大部分残骸…年代差异极大！有的像是几十年前的，有的…成分古老得数据库都只能模糊匹配到联邦早期！”
卡尔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屏幕上滚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船长…结构分析…大部分断裂面显示…瞬间熔融或超高速剪切破坏…不符合已知的任何武器特征。而且…扫描显示一种…异常的惰性物质均匀覆盖在所有残骸表面，像一层…‘灰烬’。它…它在吸收和散射我们发出的任何探测波！这就是雷达和定位仪失效的原因！我们…我们像是被包在了一个巨大的、隐形的‘裹尸布’里！”
“灰烬？裹尸布？” 巴克咀嚼着这两个词，独眼中的红光锐利如刀，“能分析这‘灰烬’的成分吗？或者…来源？”
卡尔艰难地摇头：“传感器等级不够…无法穿透分析。它…它就像一层‘死亡涂层’。另外，船长…你看这个！”
他调出一段放大的光学影像。那是一块巨大、相对完整的星舰装甲板，漂浮在较近的位置。在装甲板靠近边缘的地方，刻着一个巨大的、风格极其古老怪异的几何符号。它由数个嵌套的三角形构成，线条深入金属内部，仿佛是用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蚀刻上去的，透着一股冰冷、非人的秩序感。
“这个符号…在多个不同年代、不同种族的残骸上都出现了！位置不一，但风格一致！” 卡尔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惧，“数据库…无匹配记录！它…它像是一种…‘标记’？”
“‘标记’？” 巴克死死盯着那个符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是胜利者的徽记？还是…某种程序的签名？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极其短暂地传遍了整个“沙鼠号”的龙骨！舰桥内应急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什么鬼东西？！” 扳手失声尖叫，“能量读数？撞击？！”
“没有撞击！能量读数…零！零波动！” 卡尔立刻查看数据，脸色煞白，“震动源…不明！像是…像是整片空间本身…‘波动’了一下？”
那震动来得快去得更快，仿佛只是错觉。但舱内弥漫的恐惧瞬间飙升到了顶点。死寂的坟场，诡异的符号，神秘的“灰烬”，还有这突如其来的、无法解释的空间脉动…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这里并非空无一物。某种东西…某种远超他们理解的东西…存在于此。
巴克猛地握紧了拳头，覆盖着金属的指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着舷窗外那个巨大的、冰冷的几何符号，仿佛要将其烙印在灵魂深处。
“不是风暴…” 巴克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带着一种面对终极未知时才有的凝重，“是‘它’…日志里说的…抹除一切的…‘它’。” 他缓缓转过头，那只机械眼红光大盛，扫过卡尔和通讯口，“扳手！卡尔！给老子把眼睛和耳朵都他妈竖起来！扫描！记录！分析！任何异常！任何动静！哪怕是一粒灰尘的轨迹变了，也要给老子揪出来！”
他重新面向舷窗，背对着舰桥内压抑的恐惧，身形如同一块礁石，面对着这片死寂却潜藏着无尽恐怖的金属之海。
“我们闯进它的‘庭院’了…” 巴克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觉和燃烧的斗志，“现在，要么找到它的‘后门’溜出去，要么…就等着它来‘打扫’我们吧。干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