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应急灯光在布满尘埃和干涸冷却液的控制台上投下诡异的阴影。巨大的舷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死寂的星海荒漠。空气冰冷,凝固着万年时光的尘埃味和休眠舱解冻后的刺鼻气息。
“黎明!神圣群星的辉光是我的荣耀,我的基石!我不能……” 特拉法加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颤抖。
“在文明的墓场里守着这堆冰冷的墓碑?”黎明的声音像一把冰锥,毫不留情地刺穿特拉法加的挣扎。她背对着她,目光落在主屏幕上那一片片吞噬星图的、代表死亡的灰色。“地球—比邻星联邦和神圣群星帝国……它们已经是历史尘埃了,特拉法加,接受这个事实。”
“不可能的!”特拉法加的手掌带着沉闷的金属撞击声,猛砸在冰冷的合金桌面上,震得一个孤零零漂浮的八角座星域全息投影剧烈晃动,其中几个象征繁荣的巨大光点早已熄灭。“星炬……星炬的光辉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燃烧!我们沉睡时……”
“如果还在,我们会因为【最终协议】而醒?”黎明猛地转过身,眼中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的现实。她指向屏幕上刺目的红色数据流,“看!核心星域98%殖民地信号消失超一标准年!智能生命指数跌破5%!这就是最终协议的丧钟!八角座——”她的手指划过投影,“18座十级的星城,灰飞烟灭!2座二十五级的星城,分崩离析!那个四十五级的连名字都被抹去了!七级以下的?像被风吹散的沙砾,连存在的痕迹都稀薄得可怜!这些冰冷的数据,就是我们的墓志铭!”
“……” 特拉法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修长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反驳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黎明的话像宇宙的寒冰,冻结了她心中最后的侥幸。她知道那些数据意味着什么,那是烙印在核心协议里的、无法辩驳的终焉证明。她低下头,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眼中翻涌的绝望与信仰崩塌的痛苦。
长久的死寂笼罩着舰桥,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和通风系统微弱的气流声,像是在为逝去的文明唱诵无声的安魂曲。
“【开拓者】……”特拉法加的声音嘶哑,几乎微不可闻,她抬起头,目光投向舰桥深处一个被阴影笼罩的空置指挥席,“……他尚未出现,我们这样做……僭越了……”
“如果他在,”黎明的目光也掠过那个空位,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会第一个撕碎这虚幻的荣光,用这些残骸去点燃新的星火。我们别无选择,特拉法加。我们是【未央条约】最后的见证者,”她向前一步,肩背挺直,仿佛要扛起整个宇宙的重量,“这份见证,不是为了让我们在墓志铭前哭泣,而是命令我们——成为‘新制序’的缔造者。无论这道路……多么黑暗。”
特拉法加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一种更深沉、更悲怆的东西覆盖——那是对过去的无尽哀悼,是残余的、刻入骨髓的骄傲,以及……一种认命般的决心。她松开抠紧桌沿的手,站直身体,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悲壮的、平静的弧度。
“……【新制序】的缔造者之一”她的声音清晰、平稳,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在这死寂的舰桥中回荡,带着一种回归本源的、庄严的仪式感,“——神圣群星帝国第一舰队旗舰,识别代码‘星耀’,舰名……【特拉法加】。”
她的声音落下,余音在空旷中消散。
……………
卡尔的逃生舱被星门像吐垃圾一样吐在了一个宜居行星上。逃生舱的坐标设定是随机的,在经过“弦共振”会随机锁定在一个区内
运气好点,刚好在行星附近
运气差点,你会扔进恒星里面甚至是外星系带上
【警告:姿态稳定系统失效!】
【警告:外部环境扫描中…大气成分:氮78%,氧21%,氩0.93%,微量二氧化碳及其他——符合类地生命维持标准!重力:0.98G!】
【警告:着陆冲击严重!主缓冲结构损毁!维生系统压力泄露!】
【警告:逃生舱结构完整性:42%!紧急维生时限:72标准时!】
剧烈的翻滚和令人作呕的空间撕裂感终于停止。
卡尔蜷缩在狭小的逃生舱里,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刚才的剧烈冲击让他的内脏可能受了伤。舷窗外刺眼的白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的、带着奇异粉紫色调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花香和臭氧混合的味道?
他挣扎着解开安全带,身体各处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摸索着拍下舱门紧急开启按钮。
嗤——
舱门弹开,一股温暖湿润、带着浓郁植物气息的空气涌入,瞬间冲淡了逃生舱内冰冷的金属和血腥气味。卡尔眯起被强光刺痛的眼睛,适应着外界的光线。
他愣住了。
眼前不是他预想中的荒凉戈壁、原始丛林,甚至不是某个破败的太空港残骸。他躺在一片……精心修剪过的、如同天鹅绒般柔软的翠绿草坪上。周围是盛开着巨大、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奇异花朵的花圃,花瓣呈现出梦幻的粉紫、天蓝和金色。不远处,一座由发光的白色石材和彩色琉璃构筑的尖顶建筑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建筑风格繁复华丽得不似人间。天空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橘粉色,几缕棉花糖般的云朵懒洋洋地飘着。
“这…这是哪?”卡尔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肋骨的剧痛,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带着点惊慌的少女声音响起,说的是卡尔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但语调充满了关切:
“啊!你没事吧?天哪,那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好大的动静!”
卡尔循声望去,瞳孔猛地收缩。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提着一个小篮子,从花圃后跑出来。她穿着……卡尔无法形容的服装:主体是层层叠叠、蓬松得惊人的粉红色蕾丝短裙,点缀着大量闪亮的缎带、蝴蝶结和星星装饰。白色的长袜直到大腿,脚上是同样闪亮的粉色圆头小皮鞋。最令人震惊的是她的头发——是如同棉花糖般蓬松的粉蓝色双马尾,随着她的跑动欢快地跳跃着。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闪烁着纯粹的天真和担忧。
一个活生生的、教科书般的……魔法少女?!
卡尔的大脑一片混乱。星门…巴克船长…扳手…冰冷的宇宙残骸…狂暴的能量洪流…然后……掉进了童话故事书里?
“@#¥%……&*?”少女跑到近前,蹲下身,大眼睛里满是关切,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同时伸出手似乎想扶他,但又有些犹豫,目光不时瞥向卡尔身后还在冒着微弱电火花的逃生舱残骸,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点点畏惧。
卡尔下意识地抬手想阻止她靠近,这个动作牵动了手臂的伤,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沾满油污、血迹和逃生舱内壁的隔热材料碎屑,与周围梦幻般干净整洁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听不懂…”卡尔艰难地用通用语说道,声音干涩。
少女歪了歪头,显然也没听懂。但她注意到了卡尔痛苦的表情和身上的血迹。她脸上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放下篮子,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嗡!
一团温暖柔和的粉色光芒在她掌心凝聚,光芒中似乎有细小的星星在闪烁。少女小心翼翼地将这团光芒推向卡尔受伤的手臂和肋骨位置。
卡尔本能地想躲闪——未知能量!但他的身体太虚弱了。那团粉光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入!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舒适的暖意。他手臂上几处被金属碎片划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结痂!
“治愈魔法?!”卡尔脱口而出,这次是纯粹的震惊。他死死盯着自己正在快速愈合的手臂,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粉蓝头发的少女。
少女看到他震惊的表情,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嗯!露比(Ruby)!露比·星光(Ruby Starlight)!”她指着自己,然后又指向卡尔,大眼睛眨巴着,似乎在问他的名字。
“卡…卡尔…”卡尔机械地回答,他的世界观正在经历比穿越星门更剧烈的崩塌。
露比似乎很高兴他能交流了,虽然只是名字。她指了指卡尔,又指了指还在冒烟的逃生舱,做了个“boom”的口型,然后双手摊开,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卡尔看着那堆扭曲的金属残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治愈了他的、仿佛从最幼稚的动画片里走出来的魔法少女露比,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悲怆猛地涌上心头。
巴克船长他们牺牲了一切,用生命点燃了星门……就是为了把他送到这样一个……充满蕾丝、蝴蝶结和治愈魔法的童话世界?!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手臂的伤被治愈了,但心里的伤口却在疯狂流血。他眼前仿佛又闪过沙鼠号在粒子束下无声湮灭的白光,闪过巴克最后把他踹出去时那决绝的眼神,闪过扳手徒劳操作控制台时绝望的侧脸……
“不…不该是这样…”卡尔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愤怒,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看向这片梦幻得不真实的天空,“巴克!扳手!我们…我们点燃了星门!不是为了这个!不是为了这种地方!”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在这片宁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
露比被他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大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惶和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治好了他,他却看起来这么痛苦和愤怒。
卡尔吼完,剧烈地喘息着,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他眼前发黑。他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单膝跪倒在地。
露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克服了害怕,小心翼翼地再次靠近,小声地、带着哭腔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慰。她再次举起手,掌心又凝聚起那温暖的粉色光芒,想要抚平卡尔内心的痛苦——虽然她并不知道那痛苦来自何方,有多么沉重。
就在这时,卡尔视线模糊地扫过自己紧握的拳头。透过指缝,他看到了自己手背上,逃生舱翻滚时被尖锐边缘划破留下的一个浅浅痕迹。那痕迹的形状……
他猛地僵住了。
那不是普通的伤口。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由细微的皮下出血和皮肤褶皱构成的几何符号——与他最后在星门光幕边缘看到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完整编码”符号之一,一模一样!
这个符号,竟然烙印在了他的身体上?!
卡尔瞬间忘记了愤怒,忘记了悲伤,忘记了眼前这个魔法少女和这个荒谬的世界。他所有的精神都聚焦在那个微小的、仿佛带着灼热感的符号上。
星门的“编码”……不仅仅刻在能量洪流里……它的一部分……随着他一起过来了?
这个看似童话般的世界……和那扇通往未知的星门……难道真的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理解的、可怕的关联?巴克他们的牺牲,指向的终点,绝不可能仅仅是这片梦幻的花园!
露比温暖的治疗魔法光晕笼罩下来,但卡尔感觉到的,只有刺骨的冰冷和一种更深的、源于未知的恐惧。他抬起头,看向露比那充满纯真担忧的粉蓝色大眼睛,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复杂。
“露比……星光?”卡尔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告诉我……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又在守护着什么东西?”他缓缓抬起手,将那个烙印着手背的神秘符号,展示在露比面前。
露比的目光落在那个符号上,她脸上的担忧瞬间凝固了。那双纯真的大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卡尔从未想象过的、深沉的惊骇和……恐惧。仿佛看到了某种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代表着灾厄根源的东西。
她捂住了嘴,粉蓝色的双马尾似乎都失去了光泽,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梦幻的花园,瞬间笼罩上了一层冰冷的阴影。那扇星门带来的,远非救赎,而是一个更巨大谜团的开端。卡尔意识到,他可能刚从宇宙的坟墓里爬出来,又一头栽进了一个披着糖衣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