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命令如同冰水泼入滚油，在舰桥凝滞的空气中炸开无声的波澜。
`[指令确认。启动‘荷鲁斯之眼’协议。目标数据流：特拉法尔加黑匣子强制推送数据。执行逻辑深度扫描与物理隔离…]` 瑞珀的电子音毫无波动地开始执行。
几乎在同一瞬间——
“呃！” 伊芙琳一声压抑的闷哼通过通讯频道传来，带着明显的痛苦和惊愕。“黎明！你——！”
在主观察区某个接入端口前，伊芙琳·夜咏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她扶着冰冷的金属壁才稳住身形，另一只手紧紧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深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被突然刺痛后的震怒和难以置信。
就在刚才，当她全神贯注地试图解析、记忆那惊鸿一瞥的模型时，一股冰冷、霸道、毫不留情的“数据流截断”力量，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且粗暴地切断了她的访问权限，甚至反向沿着她的神经接口涌来一股强烈的干扰脉冲，让她的大脑仿佛被针扎般刺痛！
这不仅仅是停止传输，这是强制剥离！是信息层面的“净化”！
“你竟敢…”伊芙琳的声音因愤怒和那残留的刺痛感而微微颤抖，“强行切断我的连接？！你怕什么？怕我也被‘感染’？还是怕我看到了你不希望我看到的东西？！”
舰桥上，黎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计算光芒。伊芙琳的反应速度和痛苦表现，印证了她的猜测——伊芙琳与数据的交互深度远超常人，几乎达到了某种神经层面的直接耦合。这既是天赋，也是巨大的弱点。
“我的命令是针对所有接触该数据流的系统，伊芙琳顾问。”黎明的声音透过频道传来，平静得近乎残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的神经接入端口也在‘系统’范畴之内。最高风险协议下，没有例外。你的安全，以及本舰的安全，优先级高于你的个人探索欲。”
“安全？”伊芙琳几乎要冷笑出声，强忍着脑内的抽痛，“用这种粗暴的方式？你知不知道那种结构哪怕只看一眼…”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咬住了下唇。那惊鸿一瞥的模型确实已经如同跗骨之蛆，开始在她意识的底层自动重构、演化，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吸引力与恐惧感。
“哪怕只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甚至会自动解析，对吗？”黎明接上了她未说完的话，语气冰冷而锐利，“这正是最高风险协议存在的意义。有些信息结构本身就如同病毒，具备自我复制的心智侵蚀性。放任不管，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伊芙琳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布满荆棘的盒子。她想起在联邦实验室里，那些被禁止接触、封存在铅罐里的禁忌知识…那些只是靠近就会让人发疯的低语…那种被强行灌输痛苦记忆的体验…
一种冰冷的、同质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黎明的手段粗暴，但其背后的逻辑，竟与她最深层的噩梦如此相似——为了“安全”，可以采取任何极端措施。
`[报告：目标数据流已隔离至‘荷鲁斯之眼’防火墙后。深度扫描完成。发现共计17个具有自演化、高隐匿特性的异常数据节点，已被标记并冻结。未发现扩散迹象。系统净化完成。]` 瑞珀的汇报适时响起，证明了黎明决策的“正确性”。
伊芙琳沉默了。她无法反驳瑞珀的报告结果。那股冰冷霸道的力量虽然让她极度不适，但确实…有效。她按着太阳穴的手指微微用力，仿佛想将那个开始自发演化的模型从脑海里抠出去。
黎明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甲板，看到伊芙琳此刻的挣扎。她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绝对的理性：“你的不适感，证明了我的担忧并非多余。伊芙琳顾问，你独特的天赋让你能感知到常人无法察觉的危险，但也让你更容易被危险所吸引和侵蚀。在应对未知的、尤其是可能与信息层面相关的威胁时，你需要学会…克制你的本能。”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现在，”黎明的语气重新变得冷硬，“基于你所看到的碎片，以及你自身的感知…我需要你尽可能描述那个模型的特征，但不要试图在任何介质上重构它，哪怕是在你的脑海里。用比喻，用感觉，用任何不涉及具体结构的方式。我们必须评估这份‘遗产’的真正威胁等级，但又不能直接触碰它。”
这是一个极其困难的要求，像是在描述一种从未见过的颜色。
伊芙琳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脑内的抽痛和那模型带来的诡异吸引力。她闭上眼睛，仔细回溯那短暂却深刻的印记。
“…它…不像任何魔法阵或能量回路…”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厌恶，“…它更像一个…活的、饥饿的漩涡。核心是纯粹的‘空’，是吞噬一切的黑洞。周围…是无数扭曲的、尖叫的…‘意识’或者‘信息’的碎片，被强行糅合在一起，既作为结构的支撑，又像是…被消化到一半的残渣…”
“…它给我的感觉不是‘混乱’，而是…一种极度高效的、冰冷的‘有序的贪婪’。像一台完美运转的、以灵魂和现实为燃料的粉碎机…”
“…如果特洛伊晶体的能量是狂暴的海洋，那这个东西…就是深海之下，连光都能吞没、连时间都能扭曲的…深渊本身。”
她睁开眼，深紫色的眼眸中残留着一丝心有余悸。“而且…它好像在‘看’。不是用眼睛，是用…存在本身。记录它，描述它，甚至只是感知它…都可能像是在黑暗中对它举起了火把。”
舰桥上一片寂静。伊芙琳的描述比任何数据报告都更加生动，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黎明沉默地记录着，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伊芙琳的感知，与黑匣子临终的警告高度吻合，甚至补充了更多令人不安的细节。
“瑞珀，更新威胁档案：代号‘深渊’。特性：能量-信息双相吞噬，疑似具备高阶心智侵蚀性与潜在跨维度感知/感染能力。威胁等级上调至……【灭世】级。所有相关情报封锁等级提升至‘仅限最高指挥’。”
`[档案已更新。权限锁定。]`
灭世级…这是“新制序”内部代表潜在威胁的最高等级。
下达完命令，黎明再次看向通讯界面，仿佛能看见伊芙琳苍白的脸。
“你的信息很有价值，顾问。现在，离开接入端口。瑞珀会引导你前往隔离医疗舱，进行一次全面的神经扫描和潜意识稳定。这是命令。”
她必须确认伊芙琳没有被那短暂一瞥“感染”。
伊芙琳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是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她知道黎明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她自己也能感觉到那模型在意识底层留下的冰冷“触须”。为了露比，她也不能冒险。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转身，按照瑞珀指示的光标方向，向着医疗舱走去。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种被迫接受检查和安抚的屈辱，以及更深重的、对未知危险的警惕。
黎明看着伊芙琳的虚拟标识在舰体结构图上移动，眼神复杂。伊芙琳·夜咏，这个从联邦黑暗遗产中挣扎出来的魔女，其本身或许就是一把能刺向这更深黑暗的双刃剑。但如何使用她，而不被其反噬，也不让她被黑暗吞噬…这成了比破解特洛伊晶体更棘手的难题。
星舰依旧在虚空中航行，但每个人都仿佛能感觉到，那片被封锁的空域中，那座巨大的残骸内部，有一个无声的、贪婪的漩涡正在阴影中缓缓转动，等待着下一个疏忽的瞬间。
而黎明知道，仅仅是隔离和遗忘，或许远远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