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家中有多难,安小岁都是亲身经历过来的。
若不是她知道柴胡,和爹爹挖了坟,他们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
可为什么他们都这么难了,这些人却还不肯放过他们!!
拳头握的死紧,安小岁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和他们拼命。
可却又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腰间挂着刀。
若是起了冲突,自己力气又小,就凭爹一个人,根本没有胜算.....
她强忍下心中的痛恨,在税官看过来之前避开了眼,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眼神,以免招来了祸端。
税官扫了一眼院中的安小岁和安秀,随后收回目光,看向跌倒在地的安满仓。
“行了,赶紧拿粮,要是实在没粮,那就拿等量的钱银换。”
安满仓一听,连忙爬起身,跪在地上,并不断磕着响头。
“官老爷,您就发发善心,放过我们吧,这...这连年大灾,一滴雨都不下,种的东西早就死完了,如今我们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儿还有粮交....至于钱财,那更是不可能有啊!”
他试图让税官能动一动恻隐之心,所以磕头的时候也格外卖力,根本不顾自己额头还有伤口。
可税官哪管这些?
任凭安满仓磕头磕的再响,他也无动于衷,甚至还愈发不满了起来。
他对着身边的两人说道:“不识好歹,给我搜!”
那两人点头,抽出腰间的刀,绕过跪在地上的安满仓,直冲屋内。
见两人手持明晃晃的刀具走来,安秀哪里敢阻拦。
她先是抢先一步将屋内还没反应过来的安禾抱出屋外,然后拉着安小岁,躲在屋门口,看着他们翻箱倒柜。
屋内各种椅子,桌子,还有衣物箱子,全部都被他们倒腾了一个遍,安秀看着这一幕只能默默的抹着眼泪,不敢说一声话。
哪怕是极其不甘的安小岁,她也只能咬着牙,看着这一切。
不然她能如何?
冲上去阻拦?
恐怕她刚过去,那两人就会一刀落下来,然后她脑袋就会高喊一声:起飞咯,离家出走....
至于寻找别的办法,又或者说服领头的税官,这更是不可能的。
他一看就是铁了心的要收粮,安小岁就算磨破了小嘴,吐出莲花来,怕是都没那个可能。
甚至还会招惹对方厌烦.....
“头儿!这有粮!至少有三四斗!”
一个官兵在屋内的一处缸前,大喊着。
“还有这儿,这儿有不少首饰,凑一凑估计能补上!”
另一个官兵,也在屋内的一个木匣子里发现了安满仓从坟中挖出来的陪葬品。
税官神色一动,抬腿就打算去屋里看看。
“不能拿!不能拿!官老爷!我真的求求你们了,那都是我们一家活命的东西啊!!”
安满仓连忙拽住税官的裤脚,哀声连连。
以往任何事都压不垮这个庄稼汉,都无法让他眼泪落下来,此时却是一把一把的流。
“官老爷,我求求你们了....那粮是我们最后的口粮,饰品更是我没了办法,家里的两个孩子,一个眼看要饿死,另一个生着重病,也要撑不过去了....”
安满仓浑身颤抖不止,声音更是哽咽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我...我这没了办法,才挖开我爹娘的坟,从里面取出来的陪葬品啊!”
税官皱了皱眉,但片刻后还是抬起腿踢了踢,踢开了安满仓的手:“滚蛋!老子难道想要你们死吗?上头下来的命令,我能怎么办?!”
撂下这句话,他朝着屋子就走。
眼见对方要进屋了,安小岁心中跟火烧一样急。
她知道,现在不能真这么干看着。
如果真让对方进屋,带走了所有的东西,那.....那他们一家!
真的就是走上了绝路!
她牙一咬,心一狠:‘管不了那么多了!试试再说!横竖都是个死,不能坐以待毙!’
安小岁挣脱开安秀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税官的必经路上。
她并没有挡在对方的面前,因为这样只会让对方更厌恶,甚至抬腿踹她。
就自己这小身子骨,外加又这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要是被揣上那么一下,怕是没两下就要隔了个屁了。
“官爷。”
安小岁扑通一声,跪在对方的侧面,玉音如铃。
税官眼神扫了过来。
发现是之前站在院子中的那小姑娘。
他方才没仔细注意看,如今靠近了些才发现,
这小姑娘明明娇小瘦弱,衣物也破旧,但却肌理细腻,眉眼俏丽如三春之桃,一时间竟让他不慎看的愣住了,脚步都忘了挪开,直至对方再度有了声音。
“可否....且听我一言?”
税官回了神。
他没有应答,而是笑了笑,挑眉道:“倒是少见,一个农户家,竟还有这样的小姑娘,你可及笄了?”
安小岁有些愣神,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问。
而就在此时,安秀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安小岁。
“你做什么!是想冲撞了官爷吗!?”
她训斥了一声安小岁,随后这才一起跪在地上,连连歉声道:“抱歉官爷,家中的娃子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年纪还小呢,还没及笄。”
“嗯,怨不得说这么瘦小,不过这模样,长大了,倒是个极好看的。”
说着他继续扫向安小岁。
“你想说什么?如果你是想跟你爹一样,要拦我,那就趁着我还没生气前,就上边呆着去。”
或许是出于对方容貌的缘故,税官说话并没有很冲,而是有一丝劝戒的意味。
“官爷,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小岁摇了摇头。
一旁的安秀急得不断用手拽着她的衣袖,但安小岁根本不理会。
她轻启樱唇:“官爷,您可信神鬼天地之说?”
税官皱了皱眉,不太理解安小岁的意思。
安小岁微微叹了口气:“常言道,天地有鬼神,要敬畏天,要敬畏一切。”
“可天道却又无常,好人不一定长命百岁,坏人也不一定会遭报应,不然也不会连年天灾。”
“但是官爷您可曾想过,不管天地如何,是否存在报应,您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论是好还是坏,您都是人。”
“因有心,而为人,您今天拿走了一切,夺走了四条性命,日后必然有一日会回想起,不论是睡前突然想起,还是出现梦中,您都必然会想起。”
“您会想起,有四个人活活饿死在家中,逃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尸身被驱虫啃咬,连掩埋的地方都没有,
到那个时候,不论您是否觉得自身有错,也一定会因此而心情不佳。”
“我们的命对官爷您而言,不重要,可您真的想因为我们区区四个农户,而影响了心绪吗?”
税管眉头挤成了一团:“你想说什么。”
见对方有所动容,安小岁心中微微松口气,并紧跟着道:“官爷我知道,您也是奉命行事。”
“我们不求您不拿东西,但求您能给我们留一些活命的,哪怕只是刚好能支撑着我们逃出村子,前往镇上的些微口粮也好。”
“如果您愿意,哪怕我们日后依旧是死了,那也是与您无关,只道是这天道无常!”
说着,安小岁重重的磕了个头。
税官挤着眉头,良久没有开口,而安小岁因为脑袋抵在地上,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表情,更别提对方是怎么想的了。
所以她此时心脏跳的极快,脖颈间更是渗出了细微的汗珠,从肌肤上滑落。
就在她因为未知,而恐惧的浑身颤抖,眼睛都紧闭,想着对方是不是在抽刀,要给她来一下子的时候,终于有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这都是从什么地方学的?能说会道的,还真是有一套。”
安小岁不敢抬头,依旧抵在地上,答道:“以前村里有一个教书先生,我有时候会去他家中玩耍,顺便帮他做些事,他就时不时教我些东西......”
安小岁并未说谎,至少教书先生这个人,她确实没说谎。
因为村子里以前真有。
只不过灾年第一个年头,他就去了。
“哼,竟会跟爷扯那些没用的,以为爷是三岁小孩?”
一句话落,安小岁就听见脚步离开的声音。
而她这才缓缓抬起混杂了不少汗水和泥土的额头。
虽然对方没有发怒,也没有拔刀,但见对方背影彻底踏入屋内,安小岁的眼神,还是暗淡了下去。
‘果然....还是不行吗?’
她心情无比沉重,很是失落....
心中也泛起一股委屈和心酸。
她也不知这股情绪从何而来,明明前世的他,从不如此....
‘我们有什么错....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