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后巷的黑暗，粘稠如原油，裹住了林风。应急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光线忽明忽灭。每一次熄灭，都仿佛有冰冷的金属触须从墙壁霉斑里探出，要缠上他的脚踝。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败的酸臭、劣质消毒水的刺鼻，还有……他自己身上越来越浓郁的金属腥气。
他不敢停。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滚烫的沙砾。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右臂——那团取代了手臂的、暗蓝粘稠的活物——沉重地垂在身侧。随着奔跑的颠簸，粘液不断从撕裂的袖口滴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啪嗒…啪嗒…
每一滴落下，都留下一个深色的、仿佛在微微搏动的污迹。如同某种非人的足迹。
更可怕的是臂骨深处那持续不断的搏动感。咚…咚…咚…像一颗寄生在骨髓里的、冰冷的心脏。它不属于林风。它是CMV，是那病毒，是这具身体里另一个正在苏醒的意志。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细微的、不受控制的痉挛。那团粘稠物质随之微微变形，时而凝聚出尖锐的锥刺轮廓，时而又流淌成扭曲的管状。
“停下…停下…”林风在意识里嘶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汗水混合着不知名的液体，模糊了视线。他只想逃回出租屋，锁死门，蜷缩在绝对的黑暗里。也许在那里，他能重新找到一点控制权，哪怕只让这该死的搏动安静一秒！
他拐过一个堆满腐烂纸箱的角落。前方巷子尽头，似乎有微光——可能是出口！希望像微弱的火星，在绝望深渊里闪了一下。
就在这时——
“呃啊——！”
右臂猛地一抽！那股搏动的力量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臂骨深处狠狠踹了一脚！
林风整个人被带得失去平衡，狠狠撞向旁边锈迹斑斑的铁皮垃圾箱！
哐当——！！！
巨响在狭窄通道里炸开，震得他耳膜生疼。
剧痛蔓延。但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右臂的变化！那团暗蓝粘液在撞击瞬间剧烈沸腾、膨胀！像被激怒的史莱姆，猛地向上窜起！
前端迅速凝聚、硬化！
一根闪烁着金属寒光的、足有半米长的狰狞骨刺，瞬间成型！尖锐的刺尖，离他的太阳穴不到十公分！
林风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根骨刺的冰冷和杀意——那不是他的意志！是CMV！是病毒在应激反应下自主生成的武器！它悬停在他自己的头颅旁，微微震颤，发出高频的嗡鸣。仿佛在评估着是否要刺穿这具它寄生的躯壳。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不敢动，连眼球都不敢转动分毫。他能“听”到臂骨深处那个冰冷意志的“低语”——一种纯粹的、非理性的破坏冲动。它想撕碎什么，而此刻最方便的目标，就是他自己。
时间凝固。只有骨刺的嗡鸣，和林风心脏狂跳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胸膛。
“嗬……嗬……”他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喘息，在意识里拼命安抚、压制那股暴戾。“安静……回去……回去……”像在安抚一头随时会噬主的凶兽。
嗡鸣声减弱了一丝。骨刺尖端微微下垂了几毫米。
林风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意识集中在那根骨刺上！想象它软化、崩解、重新融入粘液！
“散开！！”脑中咆哮。
骨刺剧烈颤抖！尖端开始软化、流淌。几秒后，它终于溃散，重新化作粘稠的暗蓝物质，缓缓缩回肿胀的前臂形态。只是那搏动感更加强烈了，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的愤怒。
林风靠着垃圾箱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脱力。刚才那一瞬间，他离自我毁灭只有一线之隔。这具身体，真的还是他的吗？他还能控制多久？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抬起还能控制的左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那团依旧在不安蠕动的右臂粘液。指尖在距离那冰冷表面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他不敢。怕一碰之下，又会引发什么不可预知的恐怖异变。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
不是搏动。是……触感。
冰冷、粘腻、带着滑溜的质感，正轻轻拂过他的左手手背。
林风猛地低头。
是滴落在地上的那些暗蓝色粘液污迹！
它们没有干涸！它们像微小的变形虫，正从水泥地的细微缝隙中“蠕动”着，彼此连接、汇聚！形成一条条细如发丝、却清晰可见的蓝色“溪流”，悄无声息地朝着他坐着的方向蜿蜒而来！
其中一条“溪流”的尖端，已经触碰到了他的手背皮肤！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滑腻感瞬间钻入神经！
“啊！”林风触电般缩回手，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那些蓝色的“溪流”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看”着他。随即，它们加快了速度！像嗅到血腥味的蚂蟥，更加迅猛地向他汇聚！目标明确——就是他滴落粘液的右臂！
它们要回去！这些脱离本体的污染物质，正被某种本能驱使着，要重新回归“母体”！
林风头皮发麻！他毫不怀疑，如果让这些东西重新融入右臂，只会让那团怪物更加强大，更加失控！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逃跑，但双腿软得像面条。
眼看着最前面的一条蓝色“溪流”就要触及他破烂的裤脚——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狭窄的后巷中响起。
不是来自林风的右臂。
这嗡鸣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低沉、稳定，如同某种古老钟摆的余韵。它响起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些疯狂涌向林风的蓝色粘液“溪流”，猛地僵住了！不再蠕动，不再前进，凝固在原地，保持着奔涌的姿态，如同被瞬间冻结的蓝色冰雕。
就连林风右臂深处那狂躁的搏动感，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骤然减弱，变得迟缓、沉重，带着一种被强行镇压的憋闷感。
整个后巷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静默”。连头顶那接触不良的应急灯管，闪烁的频率都似乎被拉长了。
林风的心脏几乎停跳。他瞪大眼睛，惊恐地环顾四周。是谁？是什么东西？
“滴答。”
一滴冰冷的水珠，从上方锈蚀的管道接口滴落，砸在林风面前的蓝色“冰雕”上。那凝固的粘液表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漾起。
死寂。
然后，一个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从林风身后那片更浓重的阴影里传来：
“新来的？”
林风猛地扭头！
阴影的边缘，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显现。裹在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宽大帆布斗篷里。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瘦削到近乎骷髅的下巴，皮肤是病态的灰白色。他拄着一根扭曲的、像是某种巨大生物腿骨的拐杖。杖头，镶嵌着一颗浑浊的、仿佛在缓慢转动的暗黄色晶体。
刚才那冻结一切的嗡鸣，似乎就是从这颗晶体中发出的。
“污染泄露……很新鲜。”斗篷人的声音毫无起伏。他微微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里，两点针尖般锐利的幽光，落在了林风那团仍在微微搏动的暗蓝右臂上。“混乱表达期？模因主导期？啧……连稳定态都维持不了，就敢在外面乱跑？”
林风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个人……不，这个存在，给他一种比CMV本身更深的寒意。那是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非人的冰冷和……腐朽。
斗篷人——埃兹拉，缓缓抬起枯瘦如柴、裹着肮脏布条的手，指向林风身后那条被蓝色粘液“溪流”标记出的、指向巷子深处的路径。
“‘废料场’的入口，在那边。”
他顿了顿，那两点幽光扫过地上凝固的蓝色粘液，又回到林风惊恐的脸上。
“跟我来，或者……”声音冰冷，“……留在这里，等着被‘星核之喉’的鬣狗分食，或者……被你自己养出来的小宠物，从里面啃干净。”
他不再多说，拄着那根诡异的骨杖，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稳定地朝着巷子更深邃的黑暗走去。
笃…笃…
骨杖尖端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那晶体发出的微弱嗡鸣，维持着这片诡异的静默领域。
林风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废料场？星核之喉？鬣狗？小宠物？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他混乱的脑海。
他低头。看看自己那团依旧被无形力量压制着、却仍在顽强搏动的右臂粘液。又看看地上那些凝固的、指向斗篷人离去方向的蓝色“足迹”。
留下？等死？或者被自己体内这怪物吃掉？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没有选择。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扶着冰冷的墙壁站了起来。右臂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钝痛。
他咬紧牙关，拖着这条不属于自己的肢体，踉踉跄跄地，朝着埃兹拉消失的那片黑暗，跟了上去。
咔嚓…咔嚓…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滴落的、凝固的蓝色污迹上，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那声音，像是他正在步入的、未知命运的脚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