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彻底吞噬了林风。
埃兹拉佝偻的背影在前方几步之遥,像一片浸透油污的破帆布,无声飘荡。那根扭曲的骨杖每一次“笃、笃”敲击地面,杖头浑浊的暗黄晶体便随之嗡鸣。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压制着林风右臂深处那狂躁的搏动,也凝固了空气中弥漫的金属腥气。每一次嗡鸣扫过,林风都感觉心脏被一只冰手攥紧,呼吸变得滞涩而沉重。
他拖着那条沉重、麻木、仿佛随时会再次沸腾的右臂,踉跄跟随。每一步都踩在黑暗的碎砾地上。他不敢低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那些被他踩碎的、凝固的蓝色粘液污迹,正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咔嚓”声。像碾碎自己的骨渣,又像不祥的倒计时。
埃兹拉沉默引路。只有骨杖敲击与晶体嗡鸣,在死寂通道里规律回荡,如同送葬的鼓点。
通道似无尽头。黑暗浓稠如墨,唯有骨杖尖端触及地面时,暗黄晶体才泛起一丝濒死萤火般的微光,勉强照亮前方几米——锈蚀管道如巨兽肠子盘踞头顶,墙壁凝结着厚厚、散发恶臭的黑色油污。空气沉闷如凝固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霉菌的死亡气息。
林风体力早已透支。右臂的沉重与被镇压的搏动带来持续的钝痛,像钝刀凌迟。汗水浸透后背,冰冷粘腻。眼前阵阵发黑,肺部灼烧,血腥味弥漫喉间。他仅靠意志支撑,机械地迈动双腿,追随前方那唯一的声与光。
就在他濒临崩溃之际,埃兹拉停下了。
骨杖声与嗡鸣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寂骤然降临,比之前的压抑更令人窒息。
林风猛地顿住,心脏狂跳至喉咙口。他屏息瞪眼,试图穿透黑暗。
埃兹拉的身影只是一个模糊轮廓,静立如墓碑,仿佛在……等待?
几秒后,异响撕裂死寂。
嘎吱……嘎吱……
缓慢、沉重,如同千年锈蚀的巨门在强行转动。伴随细微的“沙沙”声,如同砂砾滚落。
林风全身汗毛倒竖!他绷紧身体,左手指甲深掐掌心。右臂深处那被压制的搏动,因这异响而微微躁动,随即被无形力量更狠地摁住。
嘎吱……嘎吱……
声响渐近,渐清晰。
林风终于看清了源头。
通道尽头,并非墙壁,而是一扇……“门”?
不!那绝非是门!
那是一面由无数扭曲、锈蚀、形态狰狞的金属垃圾——断裂钢筋如骨刺、变形齿轮似獠牙、锈死管道若血管、废弃车壳残骸、巨大机械的破碎关节——被强行焊接、铆接、甚至用藤蔓般的粗大金属索缠绕捆缚而成的巨大屏障!它高达数米,堵死通道,表面布满尖锐凸起,在黑暗中只显庞大而混乱的轮廓。
此刻,这“垃圾之门”正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内移动!
嘎吱……嘎吱……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刺耳的金属摩擦呻吟和锈蚀碎屑簌簌剥落的“沙沙”声。门轴位置不可见,整面屏障如同被巨力拉扯,向内凹陷、滑行。
随着它的开启,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洪流般涌出!
腐烂有机物的酸腐、金属锈蚀的腥甜、劣质机油燃烧的焦糊、刺鼻化学溶剂、以及……一丝微弱却钻入骨髓的、活体腐败的甜腻腥气!这混合毒气瞬间冲垮林风脆弱的防线!
“呕——!”他猛地弯腰,剧烈干呕,胃袋痉挛,却只吐出灼喉的酸涩胆汁。
埃兹拉对这恶臭毫无反应,仿佛呼吸着寻常空气。他只是静立,兜帽下的阴影微微转向林风,无声观察他的狼狈。
嘎吱……嘎吱……
巨大的垃圾屏障终于向内移动了一米多,停滞下来。一道勉强容身的、不规则的黑暗缝隙显露眼前。缝隙后,是吞噬一切的更深邃黑暗。
“进去。”埃兹拉干涩的声音响起,毫无波澜。
林风直起身,擦去嘴角酸水,惊魂未定地望向那道缝隙。门后的黑暗如同巨兽咽喉,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与更深的恐怖。那恶臭正是它的吐息。
“这……就是废料场?”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埃兹拉未答。他拄着骨杖,率先迈步,身影如幽灵般融入缝隙的黑暗,消失不见。
骨杖的嗡鸣消失了。压制林风右臂的力量瞬间消散!
嗡——!
右臂深处被压抑的搏动如同挣脱囚笼的凶兽,狂躁爆发!咚!咚!咚!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报复性的力量,震得整条手臂痉挛!暗蓝粘液剧烈沸腾、膨胀,前端失控地凝聚出尖锐骨刺轮廓,疯狂戳刺空气,发出嗜血的高频嗡鸣!
“呃啊!”林风闷哼,左手死死扣住右臂上端尚算“正常”的皮肉,试图压制。但那力量狂暴如决堤洪水!CMV积蓄的“愤怒”彻底释放!
骨刺尖端已刺破破烂衣袖!冰冷杀意弥漫!
就在这时——
“嗬……”
一声轻微、却饱含非人饥饿感的嘶鸣,从门缝深处飘出。紧接着,是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亿万细小的爪子在金属垃圾上疯狂爬行,由远及近,迅速汇聚成潮!
林风头皮炸裂!他毫不怀疑,再迟疑一秒,门后那些被污染吸引的怪物就会将他撕碎吞噬!
别无选择!
他咬碎牙关,榨干最后气力,朝着那道散发恶臭的黑暗缝隙,一头撞了进去!
身体穿过缝隙的刹那,更浓烈、近乎实质的污秽气息将他彻底淹没。同时,一股如同踏入粘稠沼泽的滞涩感包裹全身。
噗通!
他重重摔倒在地,眼前一片漆黑。右臂的狂躁搏动与骨刺嗡鸣,在进入这片空间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更庞大、更混乱的“场”中,骤然变得紊乱、微弱,如同信号不良的杂音,断断续续。
但那股狂暴的破坏欲并未消失,只是被某种更庞大的混乱暂时压制、分散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肺部吸入满是尘埃和恶臭的空气,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然后,他看到了“废料场”。
这里并非洞穴或工厂。
这是一个……由腐烂的有机物、异化的生物质与难以名状的秽染沉积物构成的、活着的、巨大无边的污秽巢穴。
穹顶高不可见,隐于黑暗,唯有巨大、扭曲、仿佛某种远古巨兽石化脊椎或肋骨般的结构交错支撑。墙壁?不,没有墙壁。目之所及,是连绵起伏、蠕动呼吸的腐质山脉!
腐烂的、难以辨识的巨型生物残骸如同岛屿般半埋于黑泥与粘稠菌毯形成的“腐土”中,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搏动着的暗红色或紫黑色苔藓状活物;粗大、布满瘤节和分泌口的肉质管道如巨蟒般在垃圾堆里蜿蜒穿行,裂口处渗出暗绿色、散发荧光的粘稠毒液,“滋滋”腐蚀着下方的物质;钙化的巨大甲壳碎片半埋,边缘生长着惨白色、如同神经束般蠕动的菌丝;远处,某种庞大生物的森白骨架与干枯、布满孔洞的皮膜,被粗大、如同筋腱般的黑色索状物缠绕、悬挂在半空,在垃圾堆深处幽绿、暗红荧光的映照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如同诡异的献祭图腾……
空气中,那混合恶臭浓烈如实质,混杂着臭氧、硫磺、甜腻腐败与浓重血腥。
光线昏暗,源自垃圾深处——幽绿、暗红、惨白的荧光区域,可能是发光的巨型真菌丛、异化生物的共生器官,或是……活着的污染本身在呼吸。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细碎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林风惊恐地看到,腐质堆的缝隙里、阴影中,有东西在蠕动!
形态扭曲、难以名状的小型生物——甲壳上覆盖着硬化粘液痂皮的虫群、腐烂肉块增生出多条骨刺的肉团、长满复眼和吸盘的粘稠凝胶状物……它们被林风的闯入和右臂残留的污染波动吸引,闪烁着幽光的复眼或感知器官,齐刷刷聚焦于他这个“闯入者”!
一些离得近的,已经开始试探性地向他爬来,口器开合,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或“咕噜”声!
林风全身僵硬!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他挣扎着想后退,但身体脱力,右臂的异变虽然被压制得微弱,却仍在断断续续地痉挛、搏动,像一条随时会暴起的毒蛇,不仅无法成为武器,反而成了吸引更多怪物的诱饵!
他能感觉到袖口撕裂处,那暗蓝色的粘液仍在极其缓慢地渗出、滴落。每一滴落下,都引来周围怪物一阵兴奋的骚动和贪婪的嘶鸣!
“滚开!”他嘶哑地低吼,左手胡乱抓起地上的一块坚硬的钙化骨片,朝着最近一只爬来的、如同覆盖着粘液硬壳的多足蠕虫砸去!
骨片砸在那东西的硬壳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只留下一个凹痕。那东西只是顿了顿,复眼幽光闪烁,随即以更快的速度爬来!其他方向的怪物也加快了靠近的速度!
绝望再次攫住了林风。
他背靠着冰冷、布满滑腻菌毯和不明粘液的腐质堆,左手徒劳地挥舞着另一块捡起的碎片,右臂却像沉重的累赘,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他能感觉到,那股被压制的狂暴力量正在积蓄,随时可能冲破这暂时的“场”的束缚,再次爆发!而一旦爆发,不仅会引来更多怪物,更可能……先一步从内部撕碎他自己!
“嗬……嗬……”他剧烈喘息,汗水混合着污迹从额头滑落,视线因恐惧和缺氧而模糊。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带着腐朽气息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省点力气吧,小子。这些小东西,啃不动你那条‘野兽’的,它们只是被它滴落的‘口水’吸引,想来分一杯羹。”
埃兹拉站在不远处一堆较高的腐殖质山丘上,破旧斗篷在昏暗荧光下如同裹尸布。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风狼狈挣扎的样子,兜帽下的两点幽光毫无波澜。
“不过,”他顿了顿,骨杖轻轻点地,杖头的暗黄晶体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那些靠近林风的怪物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动作猛地一滞,发出不安的嘶鸣,纷纷向后退开了一些距离,但并未远离,依旧在周围徘徊窥伺。
“如果你再让它滴血……哦,是滴‘液’,引来更饿的大家伙,比如那些在‘骨头林’里打盹的‘清道夫’,那就不好说了。”
林风惊魂未定地看着埃兹拉,又看了看周围暂时退开但虎视眈眈的怪物,心脏狂跳。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袖口撕裂处,那暗蓝色的粘液确实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滴落。每一滴落下,都引来周围怪物一阵兴奋的骚动和贪婪的嘶鸣。
“我……我控制不住它!”林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和愤怒,左手徒劳地按住右臂上端,试图阻止那粘液的渗出,但毫无作用。
那粘液仿佛有生命般,自顾自地向外渗透。
“当然控制不住。”埃兹拉的声音带着一丝腐朽的嘲弄,“它现在就像条没套项圈的疯狗,饿了就流口水,痛了就乱咬人,包括咬你自己。”
他抬起枯枝般的手指,指向腐质山深处某个由巨大、布满苔藓和孔洞的石化兽骨与黑色硬泥歪斜搭建而成的简陋棚屋。
“想让它暂时安静点,别把你和周围的小可爱们都害死,就跟我来。”
埃兹拉不再多说,转身,拄着骨杖,步履蹒跚却异常稳定地朝着棚屋的方向走去。
骨杖尖端偶尔点地,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无形的斥力场,让沿途蠢蠢欲动的怪物们纷纷避让。
林风看着埃兹拉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黑暗中闪烁的无数幽光,以及自己那条仍在缓慢滴落“毒饵”、内部力量蠢蠢欲动的右臂。
留下?成为这些怪物的点心?或者被自己失控的右臂从内部撕裂?
他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撑起身体。右臂的沉重和搏动带来的钝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踉踉跄跄地,朝着埃兹拉的方向,朝着那座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棚屋,
艰难地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他必须时刻分神压制右臂深处那随时可能爆发的狂躁力量,同时警惕着周围黑暗中那些被“毒饵”吸引、如影随形的窥视目光。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的衣服,冰冷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交织在一起。
但他没有停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痛苦。他必须活下去。至少……要先控制住这条该死的“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