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的蔷薇开得正盛，深红与雪白交织，像打翻了的颜料盘。风絮儿借口透气，甩开了艾拉亦步亦趋的跟随，独自一人躲在雕花栏杆后，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银白色的长发。
宴会厅里的压抑让她喘不过气。莉诺尔的掌控欲像勒紧的绳索，奥兰多的算计像藏在暗处的毒蛇，连艾拉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温柔，都带着一种密不透风的包裹感，让她想逃却无处可去。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过去能轻松举起重剑的手臂，如今连握紧拳头都觉得费力——这具身体太弱了，弱到让她每分每秒都活在恐慌里。
“没想到风少爷也有躲起来偷偷叹气的时候。”
一个清泠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风絮儿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灰紫色眼眸里。
来人穿着一身墨色丝绒长裙，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藤蔓花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颈项，耳垂上悬着两颗鸽血红宝石，与风絮儿眼底的红隐隐呼应，却又多了几分成熟的艳丽。
是伊莎贝拉，瓦莱里安公爵家的独女。
风絮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对这位公爵小姐印象不深，只记得对方是王都贵族圈里出了名的“狐狸”——貌美，聪慧，更擅长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伤人的话，手段圆滑得让人抓不到把柄。过去的风絮儿总觉得这种“靠嘴皮子”的人没劲，从未主动招惹过，却也知道，这是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物。
“公爵小姐。”风絮儿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试图摆出过去的倨傲，可声音里的怯懦藏不住，“有事？”
伊莎贝拉缓步走近，灰紫色的眼眸在她身上慢悠悠地扫过，从垂到腰间的银发，到那双水光潋滟的红瞳，最后落在她攥紧裙摆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们王都最‘新奇’的宝贝吗？”
“宝贝”两个字被她咬得轻轻巧巧，却像针一样扎进风絮儿的心里。她知道对方在嘲讽她如今的处境，像个被摆在橱窗里任人观赏的玩物。
“我不是什么宝贝。”风絮儿别过头，红瞳里泛起怒意，“公爵小姐要是来看笑话，那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笑话？”伊莎贝拉轻笑出声，声音像风铃碰撞，“风少爷说笑了。我倒是觉得，现在的你比以前有趣多了。”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轻轻拂过风絮儿垂在肩头的一缕银发，动作亲昵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你看这头发，像月光织的纱，还有这双眼睛……”
她的指尖慢慢移到风絮儿的眼角，几乎要触碰到那片泛红的肌肤。风絮儿猛地往后缩了缩，撞在冰冷的栏杆上，后背传来一阵刺痛。
“公爵小姐请自重！”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恐惧。她不怕像莉诺尔那样直白的压迫，却本能地忌惮伊莎贝拉这种带着笑意的试探，仿佛自己是她棋盘上的棋子，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伊莎贝拉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发丝的柔软触感，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慢条斯理地说：“风少爷以前对多少贵族小姐动过手，抢过多少人的东西，不会现在忘了吧？怎么，轮到自己被人碰一下，就受不了了？”
风絮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当然没忘，那些被她粗暴推开的侍女，被她抢走发簪的贵女，被她当众羞辱的小姐……过去她只当是寻常打闹，此刻被伊莎贝拉轻飘飘地提起，却像重锤砸在心上。
“你想怎么样？”风絮儿咬着牙问，红瞳里的光黯淡下去。她知道，以伊莎贝拉的身份和手段，要报复过去的自己，有的是办法。
“我不想怎么样。”伊莎贝拉抬起眼，灰紫色的眸子里笑意更深了，“只是觉得，这么好的‘料子’，落在不懂欣赏的人手里，可惜了。”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宴会厅的方向，显然是在说莉诺尔和奥兰多，“你说呢，风絮儿？”
风絮儿愣住了。她不懂伊莎贝拉的意思，却从那笑容里读出了更危险的信号——这位公爵小姐的“惦记”，似乎比莉诺尔的掌控、奥兰多的算计，还要直白，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莉诺尔骑士长只懂打打杀杀，奥兰多王子满脑子都是权术，艾拉修女的温柔又太假。”伊莎贝拉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带着寒意，“他们都不懂，像你这样的‘珍品’，该怎么疼惜。”
她的指尖再次抬起，这一次没有碰风絮儿，只是虚虚地划过她的脸颊，最后停在她的唇上：“你父亲的领地岌岌可危，你自己又手无缚鸡之力……不如，来我身边？”
风絮儿的呼吸骤然停止。
“我瓦莱里安家族虽然比不上王室势大，但护着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伊莎贝拉的笑容温柔得像蔷薇花瓣，“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没人能再欺负你。当然……”她顿了顿，灰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幽暗，“你也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这哪里是庇护，分明是另一种更精致、更严密的囚禁。风絮儿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公爵小姐，只觉得浑身发冷，比面对莉诺尔的铠甲还要刺骨。
她想拒绝，想嘶吼，想像过去那样一拳砸在对方脸上。可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堵在喉咙里，只化作红瞳里打转的水光。她能感觉到，自己又被一张新的网缠上了，而这张网的主人，比之前所有的人都要难缠。
远处传来艾拉的呼唤声，温柔得像招魂的铃。伊莎贝拉收回手，理了理裙摆，恢复了那副优雅从容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段带着威胁的低语从未发生过。
“好好想想我的话。”她最后看了风絮儿一眼，灰紫色的眼眸里盛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毕竟，你没多少选择了，不是吗？”
说完，她转身离去，墨色的裙摆消失在蔷薇花丛深处，留下风絮儿一个人靠在栏杆上，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她通红的眼眶。
艾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花园入口，看到她时，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絮儿，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风絮儿抬起头，看着艾拉走近，又想起莉诺尔冰冷的铠甲，奥兰多温和的算计，还有伊莎贝拉那双藏着毒蛇的灰紫色眼眸。
她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周围都是向她伸出的手，每一只都带着不同的目的，却都想将她拖入更深的黑暗里。而她，这只没了尖牙和利爪的困兽，除了承受，别无选择。
红瞳里的水光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冰冷的石栏杆上，碎成一小片湿痕，像一颗被遗忘的、失去光泽的红宝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