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莱里安公爵府的舞会比王宫的晚宴更甚奢华。水晶灯折射出万千流光,衣香鬓影间觥筹交错,名贵的香水混着蔷薇与香槟的气息,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甜腻而危险的网。
风絮儿站在宴会厅入口,指尖冰凉。银白色的长发被精心挽成发髻,缀着细碎的珍珠,一袭月白色礼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唯有那双红瞳里,盛满了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的惶恐。
她是被伊莎贝拉亲自派马车接来的。那封烫金请柬上,公爵小姐的字迹优雅而张扬:“若风少爷不来,便是不给我瓦莱里安家族面子。”
莉诺尔本想陪同,却被艾拉拦下。“骑士长一身铠甲,去了反倒扫兴。”艾拉替风絮儿理了理裙摆,语气温柔得像叹息,“我陪絮儿去就好,您放心。”
此刻风絮儿才明白,艾拉的“放心”,不过是将她独自推入另一处深渊的借口。
“风少爷来了?”一个娇俏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打断了她的怔忡。
风絮儿抬头,看见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围了上来,为首的是拜伦侯爵家的小女儿,莉莉安。记忆中,这个总是抱着画册的怯懦少女,曾被过去的自己抢走画稿,还被当众嘲笑“画得像涂鸦”。
如今的莉莉安褪去了稚气,妆容精致,眼神里却淬着过去从未有过的尖利。“真是稀客,我还以为风少爷如今只敢躲在艾拉修女身后呢。”
她身边的少女们低低地笑起来,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风絮儿身上。
“莉莉安小姐说笑了。”风絮儿攥紧了裙摆,指尖掐进掌心,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只是近来身体不适,少出门罢了。”
“身体不适?”另一个棕发少女走上前,是卡佩公爵家的三小姐,伊莎。过去风絮儿曾抢过她的马术奖杯,还把奖杯摔在泥地里。此刻她端着香槟,笑意盈盈地打量着风絮儿,“我看是胆子变小了吧?以前挥鞭子的时候,可没见你喊过一句疼。”
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风絮儿心上。她想反驳,想质问她们凭什么旧事重提,可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过去的蛮横是事实,如今的软弱也是事实,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正站在高处,用最轻佻的语气,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
“说起来,风少爷现在这模样,倒比以前好看多了。”莉莉安伸出手,故作亲昵地想碰她的发髻,被风絮儿猛地避开。
少女们笑得更欢了。“怎么?还怕碰?”伊莎晃了晃酒杯,酒液在水晶杯壁上划出暧昧的弧线,“以前你抢我发簪的时候,手可没这么金贵。”
周围渐渐有目光投过来,带着好奇与戏谑。风絮儿的脸颊烫得厉害,红瞳里泛起水光,却死死咬着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她像个被围在猎场中央的幼兽,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只能任由猎人玩弄。
“别欺负风少爷了。”伊莎贝拉的声音清泠泠响起,像冰珠落进玉盘。她缓步走来,墨色丝绒长裙曳地,鸽血红宝石在耳垂上闪着妖冶的光,“人家可是稀客。”
莉莉安等人立刻收敛了笑意,微微屈膝行礼,眼底却仍带着不驯。
伊莎贝拉走到风絮儿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力道却不容挣脱。“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风絮儿想甩开她,却被她捏了捏手腕,那力道里藏着警告。“公爵小姐……”她的声音发颤,“我不太舒服,想先回去。”
“这怎么行?”伊莎贝拉轻笑出声,引着她往人群深处走,“我特意为你准备了好东西。”
穿过层层人群,她被带到一张摆满甜点的圆桌旁。伊莎贝拉拿起一杯颜色浅粉的果汁,递到她面前:“尝尝这个,覆盆子汁,很爽口。”
风絮儿看着那杯果汁,又看看伊莎贝拉含笑的灰紫色眼眸,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我不渴。”
“尝尝嘛。”伊莎贝拉将杯子往她手边送了送,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周围的目光又聚集过来,那些曾经被她欺负过的少女们,正用看好戏的眼神盯着她。风絮儿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她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几乎要握不住。
“这才乖。”伊莎贝拉满意地笑了,看着她将果汁凑到唇边,“多喝点,对你好。”
风絮儿抿了一小口,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味。她放下杯子,胃里忽然泛起一阵奇怪的暖意,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蔓延。
“怎么了?”伊莎贝拉故作关切地问,“不合胃口?”
“没有……”风絮儿摇了摇头,只想快点离开这里。那股暖意渐渐变成了异样的坠胀感,顺着小腹往下蔓延,让她浑身发僵。
“风少爷脸色不太好。”莉莉安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带着恶意的关切,“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去休息室歇歇?”
伊莎贝拉瞥了莉莉安一眼,灰紫色眼眸里闪过一丝冷光,却没说什么,只是对风絮儿笑道:“去吧,我让人带你去。”
风絮儿几乎是逃也似的跟着侍女离开。那股坠胀感越来越强烈,像一只无形的手在小腹里作乱,让她脚步发虚,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料。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她跌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按着小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怎么回事?是果汁有问题?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更急迫的生理冲动淹没。她想站起身去找侍女,双腿却像灌了铅,刚迈出一步,一股热流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风絮儿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月白色的礼裙裙摆下,渐渐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像雪地里绽开的墨梅,刺目得让她几乎晕厥。
“噗嗤——”
休息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莉莉安带着几个少女站在门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弄。“这是……怎么了?风少爷难道连自己的身子都管不住了?”
“以前那么威风,现在怎么跟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啧啧,这要是传出去,风家的脸可都被丢尽了……”
刻薄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过来,风絮儿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死死盯着裙摆上那片狼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羞耻和恐慌。
她想尖叫,想捂住耳朵,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身体像被钉在原地,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贵族,男女老少,眼神各异,却都带着同一种玩味的、看好戏的笑意。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压抑着窃笑,那些目光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疼痛。
伊莎贝拉站在人群外围,端着香槟,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灰紫色的眼眸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仿佛眼前这场闹剧,正是她精心编排的剧目。
风絮儿的视线渐渐模糊,红瞳里的水光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绝望滚落。她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看到了周围人戏谑的眼神,看到了伊莎贝拉唇边那抹冷酷的笑。
原来这就是伊莎贝拉的算盘。不是报复,不是威胁,而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的尊严彻底碾碎在众人面前,让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小腹的坠胀感还在持续,裙摆上的痕迹越来越大。风絮儿猛地抱住自己,将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随即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像一只被剥光了皮毛的幼兽,暴露在猎人们贪婪的目光里,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宴会厅的音乐还在继续,悠扬而欢快,衬得这休息室里的哭声,越发卑微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