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空气像一块吸饱了热气的厚毛巾，沉甸甸地糊在人脸上。北川秀一推开公寓门，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劲儿，拽着身后那个依旧穿着那身饱经沧桑（主要是油污和焦痕）女仆装的星野凛，踏入了这片黏糊糊的黄昏。
“听着，”北川抹了把额头的汗，感觉后背的T恤已经黏在皮肤上，“我们就去附近那条商业街。第一，给你弄几身能穿出门、不会走着走着就‘噗嗤’裂开的衣服。第二，买点吃的，家里已经一粒米…不，一片薯片都没有了。”他想起昨天那场虾条“外科手术”的粉末废墟，补充道，“重点是，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先问我，别自己上手研究！尤其是那些包装袋！”
凛立刻站得笔直，眼睛警惕地扫过路边慢悠悠摇尾巴的杂毛猫和远处便利店闪烁的招牌，用力点头：“嗨！凛明白！目标：商业街。任务：获取掩护衣物及能量储备。行动规范：观察，询问，禁止…私自解剖！”她似乎很努力地记住了北川之前的警告。
北川稍微松了口气。行，能沟通。他带着一种带大型危险幼兽出巡的紧张感，迈开了步子。
商业街的喧嚣和冷气扑面而来时，凛明显僵了一下。她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橱窗里光鲜亮丽的塑料模特、旋转的彩灯招牌、还有大声播放着偶像歌曲的音箱，身体下意识地微弓，脚步变得像猫一样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放松点，”北川无奈地压低声音，感觉旁边奶茶店排队的小姐姐好奇地看了过来，“那些塑料人是假的，跟你昨天拆的那个圣诞老人差不多。”他赶紧把她拉进一家看起来比较平价的连锁服装店。
店里冷气很足，弥漫着新布料的味道。凛被北川推到女装区，面对着一排排挂着衣服的架子，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北川目标明确，挑了几件看起来舒适透气的纯棉T恤、一条浅蓝色的牛仔短裤，还有一条挂在模特身上的薄荷绿连衣裙——棉麻质地，看起来清爽又凉快。
“试试这个。”他把连衣裙塞给凛，把她往试衣间方向推。
凛抱着裙子，对着试衣间那个小小的、拉着帘子的空间，露出了比刚才面对整条街更严肃的表情。她掀开帘子的动作带着潜入敌营的谨慎，迅速闪身进去，还不忘从缝隙里飞快地瞄了一眼外面。
北川在外面等着，祈祷她别把帘子拆了或者研究挂钩的承重极限。
过了几分钟，帘子“唰”地一下被拉开了。
北川下意识抬头，然后，呼吸微微一顿。
站在那里的凛，完全变了个样子。
那身紧绷别扭的女仆装不见了。薄荷绿的棉麻连衣裙柔和地罩在她身上，领口是简单的方领，露出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细腻的冷白色皮肤。深棕色的头发不再被头巾束缚，有几缕不太听话地垂在脸颊边，衬得洗干净的皮肤白得有点晃眼。裙子的长度刚好在膝盖上面一点，勾勒出匀称的小腿线条。她赤着脚站在店里的地毯上（坚决不肯穿公用拖鞋），脚踝纤细，整个人透着一种雨后青草般的清新感。
只是她的表情还有点懵，低头揪着柔软的裙摆，转了个小圈，布料晃荡开浅浅的绿色涟漪。“好…奇怪，”她小声嘀咕，手指捻着面料，“软软的…没有暗袋…也没有加固缝线…” 像是在检查一件不合格的装备。
“哇，小姐姐穿这个好好看！超适合你！”旁边路过的一个导购小姐姐眼睛一亮，忍不住夸赞。
凛像受惊的小动物，“嗖”地一下躲到了北川身后，手指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主人，她在使用代号为‘夜莺’的频率进行声波干扰！威胁等级低，但建议规避！”
北川差点笑出声，赶紧憋住，对导购小姐姐尴尬地笑笑，转头小声对凛说：“人家夸你呢！说你穿这个裙子漂亮！”
“夸…漂亮？”凛从北川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疑惑地看了看笑容满面的导购，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陌生的概念。突然，她注意到了裙子吊牌上的价格，眼睛瞬间瞪圆了：“这…这能换37支标准NX-7营养膏！主人！是否遭遇了价格欺诈？”说着就要去研究衣服上的防盗扣。
“这是正常价格！正常！”北川赶紧一把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连哄带拽地把她拉向收银台，“就这件了，还有这几件T恤和裤子，一起结账！”他飞快地付钱，生怕这位“经济分析师”又冒出什么惊人之语。
拎着装衣服的袋子走出店门，闷热的空气再次裹上来。北川感觉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稍微放松了些，带着凛走向街角那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他的零食堡垒，凛眼中的“能量补充站”。
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凛像是瞬间切换到了某种高效模式。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目标区域——零食货架！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脚步轻快地（依旧无声）就飘了过去，完全忘记了“紧跟”的命令。
“喂！等等！”北川赶紧推了个购物车追上去。
凛已经在薯片货架前站定，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认真。她微微歪着头，视线像扫描仪一样，在一排排花花绿绿的包装袋上快速移动。芥末味的让她皱着鼻子往后缩了一下，蜂蜜黄油味的被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戳包装袋感受粘度，海苔味的则被她拿起来凑近闻了闻，像在评估某种战略物资。
“喜欢哪个就拿。”北川看她分析得太投入，赶紧打断。
得到指令的凛，效率惊人。只见她的手快得像有残影，芥末味的？跳过！蜂蜜黄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一包！海苔味？好！墨西哥塔可味？必须拿！薯片、虾条、巧克力威化、果冻…在北川“这个拿一包”、“那个也拿上”的指挥下，购物车很快就堆起了一座色彩斑斓的小山。凛的眼睛亮得惊人，抱着满怀的战利品，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一点点，像个刚打劫了糖果店得逞的孩子。
然而，考验总是在最后。当收银员小姐姐把最后那袋促销捆绑赠送的迷你葡萄果冻放到台上扫码时，凛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了。就在北川掏出手机准备支付的瞬间，凛出手了！
她的动作快得北川只看到手指一晃，那个小小的果冻杯就到了她手里。只听见极其细微的“嗤”的一声轻响，仿佛是什么被极快地划开。
在北川和收银员小姐姐惊愕的目光中，果冻杯顶上的那层塑料封膜，沿着杯口边缘，出现了一圈光滑得不可思议的切口，像被最锋利的刀片划过一样。封膜被完整地揭了下来，里面的紫色果冻颤巍巍、完好无损地露了出来。整个过程快得眨眼都来不及。
“封阻结构冗余，影响摄入效率…”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小声解释了一句，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收银员小姐姐目瞪口呆的表情，以及北川快要崩溃的眼神。她立刻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捧着那个光溜溜的果冻杯，眼神无辜又有点委屈地看着北川：“主人…凛只是…优化了一下…”
“すみません！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北川的脸瞬间涨红，一边疯狂弯腰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扫码付钱，抓起所有袋子，几乎是拖着还在研究果冻“凝胶稳定性”的凛，逃难似的冲出了便利店。
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晕染着街道。北川左手拎着衣服袋，右手推着装满零食的购物车，感觉自己刚打完一场硬仗，累得像条狗。
凛跟在他身边，已经换上了那身崭新的薄荷绿连衣裙。晚风吹动她裙摆和颊边的碎发，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专门装满了各种口味薯片的购物袋，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她微微低着头，时不时偷偷瞄一眼袋子里露出来的包装，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抿着一丝浅淡却真实的、像是偷吃到糖的满足弧度。那身清爽的绿色在逐渐深沉的夜色里，柔和得像一片薄荷叶。
路灯的光线勾勒着她纤细的轮廓，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北川侧头看了她一眼。便利店里的社死场面还在脑海里盘旋，额头的汗也没干，但看着身边这个抱着零食袋子、穿着新裙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又有点奇异的“普通”的凛，他心里那点烦躁和无奈，不知怎么，像被风吹散了一点。
麻烦精还是麻烦精。
但…好像…也没那么让人头疼了？
也许是这裙子…衬得她顺眼多了？
“凛，”北川的声音在温热的晚风里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回去吃薯片的时候，记得…用手撕开包装袋，就像我昨天教你的那样，好吗？”
凛抬起头，眼睛里映着路灯的光点，用力地点了点头：“嗨！凛…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