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夏夜闷得像盖了床湿棉被,连蝉都懒得叫了。北川秀一在硬板床上翻了个身,把空调被踹到脚边,试图捕捉一丝凉风。意识在黏糊糊的睡意里沉浮,半梦半醒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是热,也不是楼下醉汉的鬼哭狼嚎。是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像有只巨大的壁虎在扒拉他阳台外面的墙?或者是老鼠在啃空调外机的电线?
北川烦躁地把头埋进枕头,试图屏蔽这烦人的背景音。可那声音执着得很,时断时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感。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因为被打扰了宝贵的睡眠而暴躁地跳动着。
“谁啊…大半夜的…”他嘟囔着,带着一股子起床气,赤着脚“啪嗒啪嗒”走到窗边。窗帘没拉严实,一道惨白的月光像把刀似的劈在地板上。他“唰”地一下拉开窗帘,准备对着外面不管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吼一嗓子。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他窗外那棵可怜巴巴的、叶子都快被晒蔫了的行道树上,一个黑影,以一种极其扭曲又莫名稳当的姿势,牢牢地“嵌”在两根粗树枝之间。黑影穿着深色的…大概是运动服?但脑袋上顶着一圈用细树枝和几片半死不活的叶子编成的、歪歪扭扭的“伪装帽”。月光正好照在那张熟悉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星野凛。
她就那么趴着,像一只过于巨大且配色失败的树懒。眼睛倒是亮得惊人,在黑暗里幽幽地反射着月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北川的窗户。北川拉开窗帘的瞬间,那两道幽光“唰”地聚焦在他脸上。
“哇啊——!”北川吓得往后蹦了半步,差点被自己拖鞋绊倒,“凛?!你…你搞什么飞机?!大半夜趴树上cos人猿泰山还是等着拍《生化危机》外传?!”
树上的“人形树懒”似乎也吓了一跳,身体不明显地僵了一下。她笨拙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差点从树枝上滑下来,扒拉掉几片伪装用的叶子,才用一种刻意压低、但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清晰得如同广播的“气声”回应:
“报告主人!凛在执行…夜间警戒任务!保护主人安全!”她甚至还努力挺了挺趴着的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一点,结果又蹭掉一片伪装叶。
“夜间警戒?”北川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在月光下突突直跳,“警戒什么?警戒蚊子还是隔壁老王养的吉娃娃?还有,你这身‘吉利服’…是楼下花坛现薅的吧?不怕被保安当偷树贼抓起来?”他简直要气笑了,这场景荒谬得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没醒。
“潜在威胁评估…”凛依旧用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气声认真汇报,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楼下黑黢黢的小路,“目标一:凌晨1点23分经过的流浪猫(橘色,体重约8公斤,行动轨迹可疑,疑似踩点);目标二:2点15分,3号楼502室阳台晾晒的白色床单飘动幅度异常(不排除信号传递可能);目标三:主人您卧室的空调外机…运行噪音间歇性增大(存在被安装窃听设备的微弱概率)…” 她一边说,一边还下意识地用手指在粗糙的树皮上划拉着,像是在记录数据。
北川:“……”
他感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一只胖橘猫?一块被风吹动的床单?还有他那个用了三年、快散架的破空调?这就是需要前顶级杀手、代号“雪鸮”的大人物亲自上树趴窝警戒的“S级威胁”?这安保级别是不是有点过于…杯弓蛇影了?
“所以,”北川扶着窗框,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你就为了防备一只可能想偷你小鱼干的流浪猫,和一块可能有自己想法的床单,大半夜不睡觉,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趴在这棵快被你压断的老槐树上…喂蚊子?” 他都能想象出蚊子在她那身“吉利服”里开派对的盛况了。
凛似乎没太理解北川话里那快要溢出来的崩溃和荒谬,只是捕捉到了“不睡觉”这个关键词。她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专业瞬间垮掉,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困惑:“主人安全高于一切。凛的生理需求优先级为最低。手册第七章第三节:优质护卫应保持24小时待机状态,利用环境隐匿,消除一切潜在风险源…” 她顿了顿,补充道,“蚊子…属于可忽略的干扰项。”
“……”北川觉得再跟这天然呆的脑回路纠缠下去,自己非得脑溢血不可。他看着树上那个像被强力胶水粘住的、眼神无比认真的身影,再看看她头上那顶歪得快掉下来的树叶帽子,最后一点脾气也变成了哭笑不得的叹息。
“下来!”北川没好气地命令道,声音也忘了压低,“立刻!马上!给我从树上下来!你这哪是保护我?你这是想吓死我继承我的蚂蚁花呗是吧?”
凛的嘴巴微微张了张,似乎想反驳“手册规定”或者“风险尚未解除”,但看到北川那不容置疑(且快要冒烟)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开始以一种极其笨拙的、和“顶级杀手”身份毫不沾边的姿势往下挪动——先是小心翼翼地松开一条腿,试探着往下够树枝,结果一脚踩空,“滋啦”一声,运动裤的裤腿被一根尖锐的树杈划开一道口子。
“小心!”北川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凛倒是稳住了,只是低头看了看破掉的裤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破的不是自己的衣服。她继续往下蹭,动作僵硬得像刚学会走路的机器人,最后离地面还有半米多高时,大概是觉得太麻烦,干脆直接松手,“咚”地一声闷响,稳稳地落在地上,还顺便踩扁了刚才掉下来的伪装树叶。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和树皮屑,顶着那顶歪帽子,像完成了一次重大任务似的,笔直地站在北川窗下,仰着脸,等待下一步指令。
北川看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裤子破了洞、头上还顶着几片蔫叶子的“前杀手”,再看看她那双在月光下清澈(且愚蠢)得毫无杂质的眼睛,最后一点坚持也土崩瓦解了。
“进来!”他无奈地拉开窗户,“先把你这一身‘野战装备’给我卸了!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感觉接下来的话烫嘴,“…今晚睡我屋里。”
凛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两颗骤然充了电的灯泡:“主…主人房间?!执行…贴身护卫任务?!”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仿佛被授予了最高勋章。
“护卫你个头!”北川真想敲开她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那本该死的“手册”,“是让你休息!睡觉!懂不懂?再不睡觉,我不用别人暗杀,先被你熬死了!” 他简直想咆哮,“还有,把那破帽子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闹树精了!”
凛手忙脚乱地摘下头上那圈树枝树叶,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好像那是什么重要道具。然后动作利落地翻窗进来(这倒是挺符合她“基础技能”的描述),轻巧落地,站得笔直,眼神灼灼地看着北川,充满了对“新任务”的期待。
北川看着她这副精神抖擞、毫无睡意的样子,再看看自己那张可怜的单人床,感觉前途一片黑暗。他认命地把自己的空调被往旁边扯了扯,空出一小块地方,指了指:“喏,那边。躺下,闭眼,睡觉。这是命令!”
凛立刻执行命令,动作标准得像军训叠被子,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天花板,身体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那架势,不像睡觉,倒像随时准备弹起来给天花板来个过肩摔。
“闭眼!”北川躺在她旁边,感觉身边躺了块散发着热气和树叶子味的钢板。
凛赶紧闭上眼。但眼睫毛还在紧张地颤啊颤,呼吸也屏住了,仿佛在努力降低存在感,或者…在听周围的动静?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微弱的送风声。北川累得眼皮打架,刚要迷糊过去,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压得极低、带着点困惑的声音:
“主人…”
“又怎么了?”北川有气无力。
“…凛可以…数主人的呼吸吗?”凛的声音小心翼翼,“手册补充条款:确认保护目标生命体征稳定是贴身护卫的基础职责…”
北川:“…………”
他一把扯过空调被,把自己整个脑袋蒙住,发出一声闷闷的、充满绝望的哀嚎:“随!你!便!只要别出声!睡觉!”
黑暗中,他感觉旁边那块“钢板”似乎放松了一点点,然后,极其细微的、带着点满足的呼气声传来。接着,是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念经般的默数:
“…一…二…三…”
北川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的暑假生活,彻底朝着某个无法挽回的、荒诞绝伦的深渊一路狂奔。
暖床工具人?不,他现在是自带人形自走心跳呼吸监测仪的暖床工具人!附带夜间恐怖故事和树叶伪装服务!
他绝望地想,明天早上起来,自己大概会被裹成一只动弹不得的寿司卷——被旁边这位“恪尽职守”的天然呆女仆用空调被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