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上，车流像被拉长的光带，在桥下淌来淌去。若有人忽然愣神，想起每辆车都载着几十年截然不同的日子 —— 那些欢笑、争执、秘密，挤在钢铁壳子里，在自己眼中如此客观而又短暂地呼啸而过。便会不由得抓紧自己的胸口，贪婪地体验这份渺小。
“宁哥，从没见过你老婆啊？” 穿西装的青年侧过头，问旁边那个三十多岁，套着件洗得发皱的休闲衫的男人。
宁夏嗤了声，举着果茶抿了口，冰甜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在胸腔撞出细碎的响，感受着瞬间的快乐：“别扯了，我连正经恋爱都没谈过。”
“啊？” 青年眼睛瞪圆了点，“宁哥你这条件，不至于吧？是没遇上喜欢的？”
“喜欢过几个。” 宁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杯壁，“但总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没成。后来工作一忙，就单到现在了。”
青年忍不住啧了声：“那你还老给老大当恋爱参谋？””
“这你就不懂了。” 宁夏忽然站直些，脸上绷出点正经相，“就得我们这种‘失败者’才配当军师。那些顺顺当当谈恋爱的，不过是撞大运遇上对的人，哪有我们这种栽过跟头的，看得到恋爱里的坑坑洼洼？”
“可你自己都追不到？” 青年还是不解，“而且论长相、条件，你情商也不算低啊。总不能追的都是那种遥不可及的女神吧？”
“哪能。” 宁夏摇头，“挺普通的姑娘。”
“那怎么……”
宁夏忽然没了声。他抬眼望了望远处模糊的霓虹，半晌，才低声说：“人家不喜欢我，能怎么办？”
“那你得想办法让她喜欢啊。” 青年急了，“表白、送礼物、多找机会相处…… 追人不就是让不喜欢的人慢慢喜欢上吗？”
宁夏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他转身，把腰往栏杆上一靠，胳膊伸展开来抻了抻，骨头发出轻微的声响。
“没办法。” 他做起了拉伸，声音听着挺坦然，“我是真没本事，做了也没用。”
“没感情基础？”
“有啊，当了好几年朋友，结果我一开口，人就躲着走了。” 宁夏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那我只能识相点，退远点了。”
“太惨了。” 青年摇着头，咂了咂嘴，“你还一个人跑到这城市创业，不觉得孤独寂寞冷？”
“还好。” 宁夏语气平平静静的，“回老家就找同学聚聚，在这儿就跟你们混。日子嘛，怎么都能过。”
突然，青年兜里的手机响得震天。他掏出一看，赶紧接起来：“喂老大，嗯，我跟宁哥在一块儿呢。”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往宁夏手里一塞：“老大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再静音就把你大卸八块。”
宁夏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堆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 “老大”。
“喂，老大，你不是正谈恋爱吗，咋了？”
“我**个宁夏！我们他妈赚大钱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快炸了。
“嗯？” 宁夏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被按亮的灯。
“我们的系统中标了！几千万！到手了！你赶紧给我滚回来，我他妈要起飞了！”
宁夏 “啪” 地挂了电话，拽着青年的胳膊就往天桥下走：“小刘，走！回去！来钱了！”
天桥上的风还带着夏夜的热意，小刘听完电话里的消息，兴奋得原地跳了一下。
他们公司可是超级小公司啊，几乎全是技术人员。意味着这几千万每个人都有份！
小刘抓着宁夏的胳膊晃了晃：“宁哥！真的赚大钱了！我们……”
宁夏没等他说完，已经拽着他往天桥下走：“别废话，赶紧走！”
两人脚步带风，下了天桥就往地铁站冲。刚接到消息时的狂喜还在血管里烧着，小刘一路念叨着 “几千万啊”“我要点十几个嫩模举行麻将大赛！”，宁夏却没再接话，只是步子迈得又大又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晃。
穿过人行道时，宁夏的呼吸渐渐粗了起来。他平时不算弱，加班熬夜拼项目也扛得住，可这会儿不知怎么，胸口像是压了块东西，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点滞涩感。他只觉得是跑得急了，甩了甩头想把那点异样甩开，脚下却没慢。
进地铁站要下两层楼梯，走到一半，宁夏忽然顿了一下，扶着冰凉的扶手才稳住身形。小刘回头催他：“宁哥，快点啊！”
“来了。”
卧槽，昨天没有起飞啊，怎么这么虚。
重新迈开步子时，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被风一吹，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宁夏抬手抹了一把，手心竟也潮潮的。
地铁恰好进站，门开的瞬间，两人跟着人流挤了进去。车厢里不算太挤，宁夏靠着车门站稳，长长地呼了口气，可那股累意却像潮水似的涌上来，从骨头缝里往外渗。他闭了闭眼，想缓过那阵劲，耳边小刘还在兴奋地算着每个人能分到多少，声音却像是隔着层棉花，嗡嗡的不真切。
“小刘……” 宁夏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啊？咋了宁哥？” 小刘转过头，才发现宁夏脸色发白，嘴唇都没了血色。
宁夏往旁边的空位挪了挪，慢慢坐下，手撑在膝盖上，想要撑起身子：“帮我看会儿站……” 他吸了口气，像是费了老大劲，“我有点难受，想歇会儿。”
“宁哥你也太兴奋了。”
“是啊，兴奋到昏头了。”
宁夏这样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头慢慢低下去，盯着地铁的地面。那块磨得发亮的地砖上，不知怎的晃出个模糊的人影。
他忽然有些发怔，拼命想看清那人影的脸，眼睛却止不住地打颤。
突然，意识像被抽走的线，倏地断了。
他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