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这次再喝多，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人柳眉倒竖，一张俏脸黑得能滴出墨来，从随身的布袋里狠狠掏出一袋金币，“啪”地拍在吧台边缘。
“知道了知道了，妈你最疼我。”
黑发少年懒洋洋地应着，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准备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金币。
“你知道个屁！”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在喧闹的酒馆里炸响。
奇妙的是，周围的喧哗不过顿了半秒，便又若无其事地涌了回来，仿佛那巴掌只是碰倒了一只酒杯般寻常。
“这是怎么回事？”
邻座一个红发男人低声问道，目光紧紧锁在少年身上。他叫伯克利，是个经验老道的剑士。今早刚带着队伍完成了森林商道的魔物清缴委托，累得骨头都快散了，和队友分开后便钻进这家小酒馆，本想喝两杯就回去补觉，此刻却半点睡意也无。
酒保正拿着抹布擦杯子，闻言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还能有什么？这小子天天在这儿向他母亲要钱，转头就喝得酩酊大醉，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哦……”伯克利咂咂嘴，眼中的好奇瞬间转成了嫌弃，“年纪轻轻就成了酒鬼，真是……”
他话没说完，突然卡壳了。
只见那挨了打的少年“哇”地一声，顺势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打滚：“你打我！你居然打我！呜呜呜……不给我再添三个金币，我就不起来了！”
女人气得胸口起伏，狠狠剜了地上的少年一眼，索性不再看他，转身就往外走，临走时“砰”地一声甩上了酒馆的木门，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
下一秒，伯克利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刚才还在地上哭嚎的少年“唰”地一下弹了起来，利落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一屁股就坐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还是老三样？”酒保停下擦杯子的动作，把擦得锃亮的空杯推到少年面前。
“嗯，老三样。”少年脸上还留着清晰的红印，却笑眯眯的，从刚到手的钱袋里数出三枚金币，放在吧台上，“给。”
“你们这……”伯克利瞅瞅少年，又瞅瞅酒保，最后落在那三枚金币上，忍不住发问，“什么老三样？要三个金币？”
少年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红发男人，连忙伸出手：“面生得很啊，朋友是第一次来？”
“伯克利。”伯克利瞥了眼他的手，想起酒保说的“酒鬼”，嫌恶地移开目光，连碰都懒得碰。
少年也不在意，收回手搓了搓，自顾自地介绍：“我叫慕白，十八岁，职业嘛……大概是摆烂废柴。家住在沃德尼耶尔山脉最高峰上。”
“沃德尼耶尔山脉最高峰？”伯克利眉头一皱，总觉得这名字耳熟，好像在哪见过……对了，是冒险者公会那片黑色任务榜上，似乎提过这个地方，好像和什么高危区域有关？
“跟你说，我家那儿风景绝了，天天有小动物串门，山里的空气清新得能洗肺，要是逛累了，随时来我家歇脚，我家还蛮大……”
慕白正说得兴起，酒保的脚步声从地下仓库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喏，你的老三样，‘三都沾’。”酒保端着三瓶金黄色的酒放在吧台上，“今天先开哪瓶？”
“就这个吧。”慕白搓了搓手，随便指了一瓶，示意酒保倒酒。
伯克利盯着那酒，又看看慕白仰头饮尽后瞬间呆滞的表情，狐疑地问：“这酒什么味道？”
酒保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摆手：“我劝你最好别问。”
两人就这么看着慕白脸上的表情变化：从呆滞到惊讶，再慢慢染上潮红，最后仿佛燃尽了所有情绪，竟透出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
“要不要来一杯？我请客。”慕白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奇异的怂恿。
伯克利终究没抵挡住好奇心，在慕白的盛情“邀请”下，试探着抿了一口。
刹那间，眼前的酒保和少年的面容开始扭曲、消散，周围的酒馆陈设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
“我就说吧，没人能扛住‘三都沾’。”
慕白撇撇嘴，看着伯克利重蹈覆辙——从呆滞到惊讶，再到满脸潮红，眼神迷离。
“这可是用森林里最带劲的三种致幻蘑菇，配上百年山泉水酿的，一口下去，比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簧片带劲多了。”他拿起一瓶酒晃了晃，“每瓶的幻觉还不一样，说实话，一个金币一杯都算便宜了。”
“魔王大人，”酒保不知何时又摸出一个杯子擦着，语气漫不经心，“您是真打算一直赖在这儿喝酒，不去复兴魔王城，也不想着毁灭世界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莉莉丝都扇您十几巴掌了，您倒是还手哪怕一下啊。”
“谁说魔王就非得毁灭世界？”慕白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三都沾”，漫不经心地反问。
他瞥向酒保：“你不也一样？第三次魔物大战的老兵，斩杀过无数人类战士的魔族英雄，现在不也化成人形，在这小酒馆里当调酒师？所以啊，魔族未必就要打打杀杀，魔王也未必就要盯着毁灭世界不放。”
说着，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暗铜色的令牌，在酒保面前晃了晃。
“卧……卧槽……”旁边的伯克利突然老泪纵横，声音哽咽，眼神却亮得惊人：“我……我好像看到我老婆了……”
慕白看着伯克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时而傻笑时而抹泪，忍不住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兄弟，梦做得差不多了，该回家了。”
伯克利晕乎乎地转过头，眼神聚焦了半天，才认出眼前的少年：“慕……慕白？你家……真在沃德尼耶尔最高峰？我咋看着……像我老家后山呢……”
“是是是，你老家后山跟我家一个样。”慕白敷衍着，架起他的胳膊往起拽，“走了，我送你回去，再在这儿哭下去，酒馆该收你清洁费了。”
酒保在后面扬了扬下巴：“记您账上，魔王大人。”
“扣莉莉丝工资。”慕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半扶半架着伯克利往门外走。
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比酒馆里的酒气清爽多了。伯克利被风一吹，似乎清醒了些，脚步没那么踉跄了，只是嘴里还在念叨：“我老婆织的毛衣……还是红的……跟我头发一个色……”
慕白听得耳朵都腻了，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行了，知道你想老婆了。不过说真的，你这酒量也太不行了，就一口‘三都沾’，醉成这样？”
伯克利委屈巴巴地瞪他：“你那叫酒吗？那是……那是勾魂汤……”
“得，勾魂汤就勾魂汤。”慕白把他往路边拽了拽，躲开一辆驶过的马车，“但不管啥汤，喝多了都伤身子。你看你，一把年纪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贪杯。”
他顿了顿，想起刚才伯克利提到“老婆”时那股子真切的软乎劲儿，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我跟你说，酒这东西，偶尔喝两口解解乏还行，天天抱着不放，耽误事儿不说，家里人也操心。”
伯克利打了个酒嗝，嘟囔道：“我哪有天天喝……就今天……任务完成了……高兴……”
“高兴也不能往死里喝啊。”慕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点促狭的笑，“再说了，你刚才在幻觉里哭成那样，要是被你队友看见，剑士伯克利的威风往哪儿搁？”
这话似乎戳中了伯克利的软肋，他猛地挺直腰板，又晃了晃：“我……我没哭！那是……那是风沙迷眼了！”
“是是是，风沙迷眼。”慕白憋着笑，指了指前面的巷子，“你住的旅馆在这儿吧？我瞅着门牌像。”
伯克利眯着眼看了半天，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这儿……谢了啊，小兄弟。”
他掏掏口袋，想摸点什么出来，却摸出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酒壶，顿时愣了愣，又开始眼圈发红：“我老婆……总说我酒壶比她亲……”
慕白赶紧把他往门里推：“快进去吧，记住了啊，少喝点，多陪陪家里人。”
伯克利被推得一个趔趄，扶住门框，转过头看着慕白，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你这小子……看着不着调，道理倒挺明白……”
“那是，”慕白拍了拍胸脯，“我可是过来人……呃，我是说，我见得多了。”
他摆了摆手：“进去吧，我走了。”
看着伯克利摇摇晃晃进了门，慕白这才转身往回走。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那块暗铜令牌的一角，他摸了摸脸上早已消了红的印子，低声嘀咕：“少喝点……说得好像我很能喝似的……”
刚走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门响，伯克利探出头来，脸红脖子粗地喊：“慕白！下次……下次我请你喝正经酒！不喝那勾魂汤！”
慕白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连忙转过头笑着挥了挥手：“行啊，等你醒了再说！”
直到伯克利的门彻底关上，他才转身慢悠悠地往酒馆方向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怎么看都像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郎，半点看不出“魔王”该有的样子。
“诶不是，我的冒险者令牌呢？我剑呢？”伯克利用旅馆清水洗了把脸，又掏了掏口袋，直到又摸出来一个装满金币的酒壶，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