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生存，人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呢。
与深海中的异族交易，用同胞换取果腹的食物。尼萨特的诅咒千百年来一直徘徊在此，比这更残忍的事情也无数次的重复发生着。
可从来如此，便是正确的吗？
“等等，还不到时候……”
在艾莉丝准备起身时，安塔莎第一时间出手阻拦。
缠着锁链的厚实手套压在艾莉丝的身上，迫使她重新跪回了地面。
“导师！这、这是亵渎的仪式！你为什么不去杀掉那个怪物，又为什么要……阻拦我？”
即使怒火中烧，艾莉丝依然压低了声音。外围的几个镇民似乎听到了异响，可向着来源的方向望去，却没有发现异常。
于是继续捡拾起地上散落的鱼虾。
“……你知道那个家伙是怎么来的吗？”
对于艾莉丝的质问，安塔莎似乎早有预料。她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起了对方。
“海里的怪物……当然是从那些亵渎的海沟里爬出来的。”
“她不是怪物，她是人。至少……她曾经是。”
艾莉丝一愣，挣扎的动作有所减弱。似乎是无法接受，她再次向外探出了头，注视着那个正在被镇民膜拜的海兽。
在那个怪物的上半部分，也就是较为接近人的那些身体。除了因长时间被海水浸泡而显得苍白的皮肤外，其余皆是少女的模样。
细看之下，似乎还有些眼熟……
“她叫安提雅，是镇长的大女儿。三个月前，我追踪的异教徒来到这，并引导了这场献祭。她承诺，只要每月一名祭品，就能获得足够所有人活下去的食物。”
“你今天遇到的那个老板，已经是第四名受害者了……她们都是镇长的血脉，她们都是自愿的。”
看到艾莉丝恢复了平静，安塔莎缓缓地松开了手。
她注视着远方的镇民收集食物，对着怪物膜拜，又看着所有人重新踏入那昏暗的镇子里。
直到怪物转过头，用那两双蓝色的眼眸盯着自己的方向。
她知道，时间到了。
“起来吧，你早就被发现了。这里的人都是她的眼，而你从登岸后就毫无掩饰……这是个严重的失误，以后不要再犯了。”
艾莉丝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拔出了铳枪对准怪物的方向，做出警戒的姿态。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
“因为交易还在继续。如果你提前杀了它，所有人都会在下个月被饿死。”
安塔莎没有拔出武器，她只是摘下面具，神色如常的向着怪物走去。而对方毫不意外一般，向她深深的行了一礼。
看来这已经不是二者第一次接触了。
艾莉丝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导师是如此陌生。曾经无比痛恨海兽与异端的她，竟然和一个怪物问好。
即使这怪物曾经是人类，但那也已经是过去式了。舍弃了人的身份后，便不配再享有帝国子民的权力。
“艾莉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会觉得，我已经堕落成了一个异端，或是一个可耻的叛教者……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试过去拯救这些镇民，但任何救援计划都被议会否决了。”
“告诉我，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安塔莎走到怪物的身旁，低头沉默许久，像是在犹豫。最终，她还是转过了身，面对着艾莉丝。
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怎么做？这个问题既是对艾莉丝的询问，也是对自身选择的辩解。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这座小镇原本就是为了维护灯塔而建立，而在灯塔倒塌后，这里便无法为帝国提供任何的价值。
所以从根本上就注定了，无论这里发生什么，帝国都不会实施所谓的“援助计划”。哪怕她已经动用了自己所积攒的关系网，也依然如此。
没有价值的事物，便没有拯救的价值。
对此，艾莉丝缓缓地举起了枪口，对准了昔日无比尊敬的导师。
“……执政审判官，安塔莎。你是否已经背弃了自己的誓言，舍弃了了帝国赋予你的责任，选择与堕落者为伍？”
她的手在颤抖，虽然事实已经毫无保留的展示在眼前，他依然期望导师能够否认。
但终究是事与愿违。
“是的，我接受任何审判……我希望你在动手后，能够接手这个镇子。她们没有错，她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那其他人呢？安塔莎！诺兰的其他人怎么办……这里会变成腐化的据点，这里的怪物会骚扰航道，侵袭定居点。无数个这样的镇子都会遭殃，她们就不想活下去吗？”
艾莉丝感觉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她从不认为，安塔莎会有一丝堕落的可能。这是她最尊敬的导师，是从孤儿院将她选中，赋予了她人生价值的人。
比起导师，她其实更想称呼对方为母亲。
“我知道，我做的是错的……那么告诉我，你的方法是什么？”
“恢复航道，向议会申请紧急的物资援助，甚至自费购买补给也可以……无论如何，也不该和这些怪物一起！”
艾莉丝执拗的说着，似乎仍然希望安塔莎可以回头。但最终，她只看到了对方无奈的摇了摇头。
“做不到……帝国，就是想让这里消失掉。你会明白的，审判庭远比你想的复杂得多……”
“处决我吧，我不会反抗的……我从未想过背叛，我只是别无选择。”
从法理上来讲，艾莉丝并没有资格审判一名比她更高级的审判官。
但当安塔莎开始脱去象征着身份的衣物，并把它们丢到地上时，事情的行性质就变了。
她不再是有不忠行为的审判官，而是一名彻底的堕落者。任何人都有义务追杀她。
但……艾莉丝还是下不了手。
她确信，自己的导师不可能是堕落者。哪怕她的行为有很严重的问题，也只是被暂时蛊惑了思想……这绝不是无法挽回的。
绝不会是……
“你说……究竟什么才算是正义呢？”
安塔莎仰望着天空，正如她第一次看到这美丽而危险的夜景时一样。眼中不再带有复杂的感情，只是无比平静的注视着。
从做出选择时，她就预见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枪声响起，海面被掀起一阵巨大的浪花。怪物的尸体仍在抽搐着，蓝色的体液渗出。粘腻腥臭，沾染在了沙滩上。
这一夜，小镇上久违的亮起了灯火。侍从们展现了隐匿于灰袍下的另一幅面孔。
比起战斗与统筹物资，她们实际上更精通于潜伏与暗杀。
次日的清晨，护卫舰再次起航。甲板上堆积的不是物资补给，而是俘获的镇民。她们将连同安塔莎一起，被送往审判庭，接受最公正的判决。
而艾莉丝则坐在了船头，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她以前不喜欢这东西的。可是现在……她有些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