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街道,远离了那片喧嚣,长矢依旧没有放开千翎的意思。她似乎心情极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有些虚浮,显然是酒劲未退。
“你到底想干什么?”千翎说,无数种脱身方法在她脑中闪过,但以两人的力量差异,目前似乎只剩下自断一臂比较可行,毕竟她从未考虑过会被人近身扣住要害。
“嗯?”长矢停下脚步,歪头看她,那双醉意朦胧的桃花眼在暮色中显得波光潋滟,“我说了啊,赔罪,带你喝酒去。”
千翎被她声音里做作的疑惑恶心得欲呕,数日奔波叠加突来的精神冲击已让她懒得与这女人虚与委蛇,只冷道:
“如果你想问“赤风”的话,虽然加蜜水只是这边很常规的勾兑方法,但对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外地人来说确实很新奇吧。”
疯女人忽然不笑了,她低下头,自相逢后头一次很认真地看着少女,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没有目空一切的佯狂,只是定定看着。在与少女那双发狠眸子的对望中,一字一句道:
“千翎是吧?我本来只想问一个问题,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我很喜欢。所以,十招,接下我的十招,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
千翎心念电转,明白眼前这女人至少已经查过她的基本资料,却不明白为何一杯酒能让她对自己上心至此,更加跟不上她的跳跃思维,到底还是问道:
“凭什么?”
“凭什么?”长矢笑了,意外的温和,她用另一只手抚上少女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来比赛的,倒像是来——杀人的。”
少女瞪着女人游刃有余的笑容,藏在面罩下的嘴唇微微抿起——她非常,非常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自以为无所不能,自以为掌控一切,她曾经是的人——于是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话甫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被里面的冲动和幼稚吓了一跳,可疯女人却很认真地接道:
“十招,只要十招,你就可以杀了我。”
一时无话。好风似水,送来远处的暮鼓声,那声音悠然超脱,和着风一同流进人心里。千翎就在鼓声的余韵中答道:
“如果我不接受呢?”
“你必须接受。”长矢笑得很无赖,“因为是我给的东西,你必须接受。”
千翎被她气笑了:“你该死的是我的谁啊?”
“目前来说谁也不是,”长矢厚着脸皮说:“但以后的事情嘛,似乎谁也说不准呢~”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被我这种有魅力的人看上当然会让你在狂喜中有些自卑,不过我劝你好好把握机会,”长矢无视少女攥紧的拳头,一甩头发,露出个怎么看怎么欠揍的笑容,“毕竟追我的女孩子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你已经很幸运……”
她话还没说完,便满意地感受到一股拳风当面袭来,笑骂一声“没吃饭吗”,抬手便还以一拳,不料少女手腕陡翻,以拳变掌,推手格住女人的手臂猛往外推,同时微一扭腰,大腿借力,一脚弹出,朝长矢腰间狠踹过去。
女人大笑“有意思”,猛地挣开少女的手,“砰砰砰” 三拳连出,直逼少女要害;脚下不忘还击,招招狠辣。少女没硬格,仍只粘住她的手臂推掌化劲,下身一味闪躲,有几次甚至扭到了不似人的地步。
彼时正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她们的影子纠缠着逐渐拉长,如此过了数招,直到千翎大喝一声:“停!”
长矢挑眉,却也依言停了:
“怎么?终于热身完了?要来接我的十招吗?”
少女来不及惊叹此人的无耻,指着女人好似铸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喘着气怒道:
“不松开我怎么接?跳舞似的有意思吗?”
长矢做思考状,撅起嘴说:“那你跑了怎么办?”
千翎嘲讽一笑:“你不是很厉害吗?还能让我跑得了?”
“这可是你说的哦~我是绝对、一定、必须不会让你跑掉的……”然后,长矢手松开,还没来眨眼,就感到残影一闪,面前的少女瞬息消失不见,只留下风中的一句:
“神经病……”
女人却不追,仿佛要证实少女给出的判词般在原地兀自笑了会,才忽然沉了脸色,扭头喝到:
“也看够了吧。”
被她目光锁定的地方,空气忽然颤动起来,一把红伞凭空出现,旋转着收了起来,露出伞后一个失去了色彩的人。
物理意义上的失去色彩,只剩下黑白两色,加上垂在他手上的那柄红伞,如果世上有鬼的话,大概就是此人之形貌了。
因为他就叫四鬼,来无影去无踪,号称无所不知,却守口如瓶。没人知晓那位“盟主”是如何说服此人为其做事的。不过此人收集秘密的手段也着实低级,统共两招,一招偷窥,一招缠问,但也意外有效。比如以下:
四鬼开口了,声音阴森森的:
“你怎么不追。”
长矢一脸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那位的事可容不得你耽搁,拿信来。”
“你怎么不追。”
长矢歪头,忽然问道:“你是代表你自己问的呢?还是代表那位问的呢?”
“我自己。那位不需要我帮他问。”
长矢哼笑一声,骂了句“八公”,居然回答了:
“她一个参赛者能跑到哪去呢?”
在四鬼欲张口前,长矢微笑地补充道:
“只允许问最后三个,否则盘古再世都保不住你。”
四鬼好似很遗憾,但还是点了点头:“你为什么看上这女孩了。”
“……看上还需要理由吗?”
四鬼不赞同地摇头:“你为什么看上这女孩了。”
“……你没觉得她有点太憋着吗?我本来以为她会是不食烟火仙子那挂的,但呲我那下给我整明白了,她……野,但就是憋着了。总之,让人很有保护欲呢~”她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舔了舔唇,显得更加摄人心魄。
不过此刻并无人欣赏,面前的四鬼只是点点头,接受了:“不是因为酒?”
“楔子而已。”
“那你还要找那个男孩吗?”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啊!啧,两码事,我又不喜欢男的,而且我追这小美人又不耽误我去找那朋友,或许他俩有些亲戚关系还说不准呢。”
四鬼颔首,轻一挥伞,一封信摇晃着落到了长矢手中,一板一眼补充:“盟主让你对宁三娘客气些,不要抗拒她的亲近。”
宁三娘便是当时女人在酒肆的同伴,长矢又“啧”了声,很烦躁地抓了下头发:
“呲,拿了鸡毛当令箭。我最恨那些娇滴滴的……”
此刻正是华灯初上、夜未央时,四周一片静谧,偶有几声鸟啼,却没有回答,而该给出回答的人已然悄悄地消失了。
————
同时,内城另一边的“连岳”,千翎领了玉牌——负责分发的从者居然差点给错了——正缓缓往楼上走去。
方才被疯女人紧抓的手腕,那里的皮肤已经乌黑了一大片,而且这是她使剑的惯用手;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就那不到一回合的切磋,看似有来有回,实则到最末她几已力竭,而女人却仍是戏耍。
就算那疯子不管不顾只是一味乱打,只要把人给扯住了,单凭她那个力劈华山的劲儿,任她千翎再如何化劲再如何躲避,被捶成纸片就是个时间问题而已,况且疯女人也并非不长于武技。再加上她那出其不意的隔山打牛以及用脚趾头都能感受到的深厚灵力——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再次给了当时烂好心帮那从者结果招惹上一座大佛的自己一巴掌,千翎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眼门口上的号码——
天·五〇四
确认与玉牌上的无误,便将玉牌推入门口正中的凹槽。只听得咔哒一声,那看似与门框严丝合缝的门半透明化,隐隐约约能看见房间内的陈设。
她径直走了进去,像穿过了一层暖融融的水幕。在她背后,又是咔哒一声,待千翎转身望去时,门再次实体化,而她的玉牌则安安稳稳搁在凹槽里,只等她轻轻一按,便自行弹出来了。
直到这时,她才有功夫去打量这个地方——
头一个反应便是,怎会如此奢华?不会是从者又给错了吧。
复合式的,最外是厅堂,小圆桌上摆了盘星见草;统共两个房间:右边的一间竟是灵泉,还冒着热气,;左边的一间才是卧室,古朴大气,不错……不对。
怎么有两张床?
她眼皮一跳,忽生起了些不详预感。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咔哒的一声,千翎僵硬地转过身,盘算着要用什么态度去应付这出乎意料的舍友,却正好与外边急急走进来的人对上了眼——
两人望着对方眼熟的面孔,俱是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道: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