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似乎是少年时的一次奇遇,明明对方只是个精神失常的人,却意外的投缘,让她甚至还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拿出了调配不久的“赤风”与对方共饮。不过当她从湳川前的草丛宿醉醒来后,那人已然消失不见,她还没来得及去找,便被随即发生的太多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来,秋末更是……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贴上脸,这是她逼迫自己不再去回忆某事的标准动作。
于是等她松开手时,她又变回了千翎。
此时清晨的日光已然涌进来,落在缠着绷带的左手腕上,痛觉已经不明显了。千翎才想起昨夜似乎见到了女疯子,赶紧跳起来看了下自己:斗篷整整齐齐叠在一旁,但缚灵环仍固定在腰间,而身体也没什么异样,反而精神爽利,不用说也知道这是“沉香”的功劳……
难不成那这种离谱的事情居然不是梦吗——
当然不可能会是梦。比起会梦到女疯子,她还是更愿意相信那女人采取非法手段摸到了这里,轻而易举突破了她的防御阵法,并且给她点上了一只安眠香,在她昏迷之际只是给她脱了个斗篷,再上个药……
简直无法理喻。。
既然是这样,她随即环顾四周,果然在仅存的一桌上发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小瓶子,走过去一看,在瓶子下压着一张被写得密密麻麻的字条,她拿起来——
“小美人:昨天捏疼你啦,太对不起了(画了个流泪的小人),特附上伤药一分(份),一定要用哦,不然我每天晚上都来找你(画了个阴险的小人)。还有宁玉(钰)的事,别担心,她暂时不会找你麻烦的啦(画了个摸头的小人)。等你接我的十招哦~(爱心)顺便一提:你的脸摸起来很舒服~”
落款处画了个大笑叉腰的肌肉女。
千翎:“……”
不是,这疯女人的字写得……太丑了吧?甚至还有好几个错别字……
被疯女人原来是文盲这件事莫名取悦的千翎,暂时忽略了此人夜闯私宅的行为,犹豫了一下,把纸条在纳戒随便找个角落放了,拿起瓷瓶,打开欲闻时——
窗外又响起了一声鸡叫。
现在都什么时候鸡还在叫?千翎皱了皱眉,快步上前把窗推开想看看时间,随即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这里怎么会有鸡?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鸡从天而降,正好扑腾着翅膀钻进了她的房间,千翎大惊,正欲把那只鸡提溜起来扔出去,就听见有人大喊:
“咯咯,你去哪了,咯咯?”
这里是二楼,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呆的少年,一身粗布衣裳,正在楼下的园子里仰着头乱转,很抓狂的样子。这只鸡应该就是他的吧,千翎正好扯住了那只乱跑的鸡的脖子,准备丢出窗外——
然而,那只鸡说话了。
在少女震惊的目光中,那只鸡的尖嘴一张一合,声音也尖尖的,很严肃地说道:
“道友救命,小神乃天上昴日星君,因渎职被贬下凡,现被一狂徒穷追不舍。道友若能赏个方便,助小神躲过此劫,他日重列仙班,定为你向玉皇大帝讨个一官半职。”
不是,我们世界什么时候多了个这种设定。
千翎:“……你怎么不说你是盘古呢?”
鸡缓缓地说:“其实我也可以是。”
千翎:“……”果断把鸡拎到窗前。
鸡拼命扑腾,被千翎一扭脖子,又不敢乱动了,只弱弱地说:
“可我是真的需要帮助。”
“关我什么事?”
“因为你看起来也需要帮助啊。”
怎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很特殊?千翎真心实意反省了一下自己,面上不显,只问:
“怎么说?”
“毕竟女侠你好像什么都不知……别别别,你看看嘛,今天酉初时内城就完全封闭了,也就是说整整两个月是人是鬼还是将要变成鬼都得在这里熬着,就算是输了也只得待着看,所以这个时辰哪个正常人还愿意龟缩在旅店啊……咯咯咯对不起没说你,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抓紧时间出去玩啦……”
“我知道,说重点。”
“不要那么着急嘛……咯咯咯我马上说,反正一看你就是独狼,赛制对你这种参赛者可一点都不好,就像七日之后的预选赛,所以你可以加入我们……”
它说得确实不错,天骄大比作为最高统治者神使亲自筹办的选拔大赛,统共分为地区赛和全国赛,千翎目前参与的是西北的地区赛。
地区赛又可以分为三个阶段:预选赛,晋级赛和总决赛。预选赛是花里胡哨的大乱斗,晋级赛是团队赛,直到总决赛才是朴实无华的个人赛。每次都要剔去四分之三,结合总人数,也就是说,最后只剩下不到50人能进入全国赛。
后两个阶段暂且不说,七日之后开启的预选赛,算得上是整个地区赛耗时最久的一关。参赛者在一个被幻化出的有复杂地形的密闭空间中厮杀,等减员到规定数额,留在里面的就是赢家,得以进入下一轮。
不过这些千翎其实并不是很关心,她只不过是想利用大赛封城、世家齐聚这个难得的窗口期杀些人而已。所以她冷道:
“你是混一盟的?”
“咯咯咯混一盟怎么能代表散修呢!”
看见千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困惑,鸡很得意地说:
“混一盟我看啊都被神使捏在手里了,你不知道吧,他们的盟主是神使委派的!”
“所以啊,我们其他人还是得抱团才行……”
千翎听它颠三倒四地说着,心想既然被世家控制,那疯女人是什么情况,昨天她打砸抢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不过看样子,这件事似乎没传出来,不过她也不能再穿斗篷活动了,都怪那女人……
但混一盟被神使控制也确实能解释很多东西,比如宁钰……不过这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所以她打断道:
“那请问,你现在找到几个人和你抱团呢?”
正在侃侃而谈的鸡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像突然噎着了似的,嘴张了半天,才垂下翅膀干巴巴道:
“额……如果本大仙也算人的话,再算上下头那小子的话,有两个?”
然后它就毫不留情被扔了下去,千翎在一串“咯咯咯”的惊叫声和那傻气少年惊喜的“你在这里啊”的声音中,一把关上了窗。
————
如果把复仇等同于杀人的话,那一切都会简单很多。
千翎随着人群向过雁城唯一一座盘古庙走去,她仍戴着面罩,但已换下长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男式胡服,短衣长裤,窄袖翻领,墨发盘起,只留了几缕微绻的发丝贴在额前,端的清爽干练。
今日没起风,但空气还是很干燥,云薄得像蝉翼,钉在天上纹丝不动,根本遮不住午时的日头。少女却依然脊背笔挺地走着,沉静,稳健,像走在世界之外。
香客实在太多,尽管盘古诞已过去了些时日,但按照大陆一贯的一神信仰,无论是什么事情,开始前似乎都得拜一拜盘古,才可以进行下去。更别说是天骄大比这种大事了,所以人群中基本都是修士,甚至有几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大盖是哪位世家的少爷小姐出来体验市井生活了。
千翎其实没什么信仰,她早已失去依靠的对象,连神明也无法填补这个空缺。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实在太过重要,以致于必须得在天平的另一端放上什么东西,才能拉高成功的一端。
她望着眼前的巨大神像——似乎是山巅巨石浑然天成,仿佛仍在撑天柱地——在蒲团上落下一拜,心想,我能放上的好像只有自己的性命了。
“……都说了我今晚不想去!”
方一起身,耳朵便捕捉到熟悉的声音,她立即不动声色地挤过人群退到柱子后,一个起落,便轻轻跃上了横梁,没引起任何注意。
在她的角度望去,果然看见宁钰抬脚踏入门槛,很不耐烦地说着什么。在她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一个男子,居然也是熟面孔,正是昨天酒楼因给散修说好话而被嘲讽一顿的“赵三儿”。
看姓氏的话应该是晋侯一脉的,但按昨天他低得可怜的话语权,大概是旁支了。
赵三儿本来还想拉住宁钰解释些什么,但可能念在神像威严,闭了嘴,只可怜巴巴地跟着后面,匆忙地拜了拜,追着宁钰出去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才急道:
“不能不去啊,大家都在呢。”
宁钰一把甩开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猛回头指着自己的喉咙,那里已缠上了绷带,笑容狰狞,一字一句说:
“我这样去干什么?丢人吗?”
“就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她居然训我?!”
赵三儿显然很想息事宁人,只苦着脸一味打圆场:“你又不是不知道长矢姐是什么人,她现在正在兴头上呢,结果你偏要和她唱反调,还这么急……”
“我真不明白了,她到底看上那女的什么了?就因为一杯可笑的酒?”
“额,还真说不准,昨天长矢姐不就喝多了,把……咳,总之得罪了不少人。”
“还不是因为你通风报信?”宁钰没好气地说。
赵三儿笑得一脸尴尬:“我也不知道她真会杀过来啊……”
他哀声叹气:“今晚长矢姐还要给他们赔罪呢,尤其是闫家那大少爷,被打得跟猪头似的……你不知道闫家?哦你不是西北人,那你还记得八九年前被神使亲自封赏的那位吗?就是闫家的家主,正因为他们提供的关键情报,才得以彻底肃清袭扰边疆近六十年的贼子嘛。现在也还是风头无两呢,连翟侯都对他们礼让三分……”
“管他们是谁呢,长矢姐姐爱打谁就打谁,用得着看他们脸色?”
赵三儿挠挠头,小小声:“你不就是那个最喜欢拿盟主压她的人吗……”
“赵,延,庆!你说什么?”
“啊啊啊我什么都没说!所以你到底去不去嘛!”
宁钰忽然笑了,阴恻恻道:
“去,为什么不去?当然要去。能看一看那些老头子出丑,也算美事一桩了。”
两人吵吵嚷嚷走了,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黑影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