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像一场乌龙。
千翎走在楼梯上,若真是仇家想潜入,那大概做不出连门都没关的蠢事来。这行为,倒更像是受到惊吓后的产物……
不过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她把面罩拉下,穿过大堂吵嚷的人群,向门外走去。“连岳”在预选赛前的每个晚上都会举行宴会,免费给参赛者提供食物和酒水,所以即便还没到傍晚,这里就挤满了人。
将逝的日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上融融一层暖意,竟也那么点像个活人了。
她的确不能再待在这里。自昨天那一战,“千翎”这个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就不再只是名字了。
所以把房间让出来也算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真的吗?
并不是。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当她把玉牌放在女孩手上的时候,就意味着一种绑定——一种责任。
她向来不喜欢这个词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比山、比海、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沉重,因为它会疯长,可以从父母双亲一直连到宇宙去,却容不得人斩断,每个人都只能枝叶繁茂地在世上走来走去。
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让它枯萎。
因为实在烦闷,所以她拍向宁钰的手用力了点,把后者吓得一个踉跄。
但宁钰愤怒的目光在看向她的脸时瞬间哑了火,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她身旁的赵三则一脸迷茫,大概对这张面孔非常陌生。
于是千翎拉上面罩,冷道:“带我去见贵盟司空。”
————
千翎站在据说为疯女人所在房屋的正前方时,已经很烦了。
偏偏她身后的两个人根本没察觉,或者说顾不上察觉。尽管他们从“连岳”到这里,一刻钟的距离,居然说了一路,直到现在还在吵。
刚开始还是宁钰拼命道歉,而赵三则拼命帮她道歉。这时候还很正常,虽然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但至少还算诚恳。
然后不知赵三踩到了宁钰哪一条尾巴,总之他俩就吵起来了,或者说是后者单方面对赵三的责骂。
这还不是最坏的,他俩吵到中途忽然意识到千翎的存在,之后又是一轮道歉。画风却变成了这样:
“真的太抱歉了千翎姐姐!我不应该怀疑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对啊,千翎姐,你千万别和她计较,她这人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得亏你划拉了她一下,不然以后真碰上狠角色,有够她受的……”
“赵延庆你——”
“啊?我还以为你是在道歉耶?”
磨牙齿的声音:“是,是,是,真是好感谢你啊小赵——”
“那你还不赶紧跟千翎姐道歉?”
“……千翎姐姐真的太抱歉了!幸亏我遇到的是美丽善良温柔的你,不然……”
……
如此往复。
你们到底是想道歉呢还是想满足自己的某种癖好呢。千翎木着脸想,她回头,把这对男女吓了一跳,才稍稍平和下来,道:
“带路,还是直接告诉我位置?”
两人对视了一眼,宁钰率先说:
“我带千翎姐姐去吧,正好想看望一下长矢姐。”
“她能有什么事啊?比牛还壮。”赵三嘀咕了声,然后光速被宁钰锤一了拳,赶紧说,“那你看去吧,我去‘连岳’了。”
“记得帮我占座!”宁钰冲他喊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转向千翎,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却是肉眼可见的勉强,她说:
“那请吧?千翎姐姐。”
————
地下。
她再次见到了疯女人,尽管只隔了几个时辰,她却觉得那面孔骤然陌生起来。
因为红发女子正靠坐在木制轮椅上,身上覆着毯子,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一动不动,
身旁站着几个医师打扮的人,围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墨杼也在其中,他们脸色都很凝重。
因而轻轻的开门声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反而是长矢蓦地睁眼,正正好与千翎对上了目光,于是她笑道:
“你来啦。”
声音有些虚弱,或者说,她全身上下,大概只有眼睛是有神的。
千翎还兀自愣在原地,宁钰便已上前数步,强笑着打哈哈:
“你装得也太像了吧?长矢姐姐,差点把小钰给吓到了。”
疯女人大概是想大笑一声,到嘴边偏走了样,化作一阵猛咳:“哈……当然是,咳,装的啦……咳,长矢姐我怎么可能……”
墨杼却抢上前来,低声道:“三娘,你出去先,今天的事谁也不要告诉。”然后转向千翎,很诚恳道,“千翎姑娘,请你暂留一会。”
宁钰口中不停地念着“怎么可能”,行尸走肉般飘了出去,墨杼在她身后把门锁上了,长叹了口气,却没转过来,扶着门,很艰难道:
“总之……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长矢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恶化了。”
沉默。房间里只剩下疯女人的呓语,却越说越弱。
什么意思?
她好像忽然聋了、哑了,只能愣愣地盯着墨杼佝偻的背影,又愣愣的盯着疯女人夸张的笑脸。
巨大的割裂感将千翎撕成两半,一半回到了昨日宴会,蹲在横梁上真心实意认为她战无不胜;一半钉在原地,狭小的房间,昏暗晃悠悠的顶灯,难看的脸色,看她动弹不得坐在轮椅上,在斑驳的光影中强自微笑。
这不该是真的。
“这是真的。”
墨杼走过来严肃道,他切断了少女投向长矢的视线,再次叹道,“虽然我们都不愿意相信。”
然后他细细向千翎解释了原委,大概就是长矢昨晚虽中毒失了灵力,但其实很快便自行恢复了,大家都以为已无大碍。谁知她刚才一回来,竟忽然晕厥,一把脉才发现她灵力絮乱,别说施法,连站起来都是个问题了。混一盟却无人可医治。
期间长矢不断在旁边叫嚷自己没问题,但太过于有气无力,故而被众人不忍地忽视了。
千翎听完,沉默了会,问:
“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墨杼不顾她的推让,坚持对她深深一鞠,口呼“大义”,才说:
“听闻姑娘是本地人,所以我想请教姑娘,不知西北一带,哪种毒会导致这般状况?”
“我不知道。”千翎诚实道,“我对医药一窍不通,也从未曾听过这里出现这种事情,类似的症状,我只在北境的地方志上看过。”
墨杼再叹:“是啊,我们先前已经调查过了,本以为那些下三滥的都被记在名单上了,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才来几天,就被人算计了两次,是我太……唉,可惜孙不平跟着矩子去南疆了,否则……”
西北确实不以用毒专长,或者说,大家都以用毒为耻,毕竟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赢,何须背地里干这等勾当。即使真有毒,也是非常低级的,对修士来说根本不算事,哪曾想……
“算了,跟贺先生一起查吧,说不准还是一件事……”墨杼心烦意乱,把这话题揭过了,“此外,还有一要紧事想拜托姑娘——这几日,不知能否劳烦你保护一下长矢?我们会尽快查明的。”
在青年紧张的目光中,在疯女人闹着“不要保护”的声音里,千翎忽然感觉有什么极速生长,抽枝发芽,将她的喉咙勒得发紧,半晌才哑着声音道:
“可以。”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