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混着门外人的惶急呼喊,打断了欲往下流淌的某种东西。
“司空大人!不好了!外头有人过来闹事……”
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都没在里面找到吃惊。疯女人甚至饶有兴致地吹了声口哨,挑衅地朝门口偏了偏头,不过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幅度小得可怜。
可就是这微微一偏,似乎也沾染了独属于长矢的某种魔力,让接收到它的千翎心头一热,还没等她来得及理清这种感觉,她已经握住了剑。
上一次她接收到这种信号还是很多年前的一场狩猎游戏,玩伴看着正从天际坠落的大雁,对她回头一笑,将弓箭塞进她手里——
她早已不记得游戏的结果,是射中了还是没中,有没有一箭双雁甚至三雁,回家有没有被父母发现,有没有挨批评——
她只记得当时也是这样的心头一热,这样的战意奔涌——
毕竟那只是游戏。
游戏可以输,但现实,绝不可以。
所以她迅速冷静下来,再不去看疯女人,计算着可能的将来,迈步跟着报信人正要踏出房间。
“喂,小千翎。”
长矢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仍夸张地笑着,但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把我也捎上呗。”
少女皱眉还没来得及反驳,女人又紧接着嬉皮笑脸道:
“现在大家好像都变得很可疑呢~小千翎不在身边我好怕怕哦~”
千翎僵住了,旁边的报信人也僵住了。那人脸上那种吞了苍蝇的表情千翎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此刻脸上的也差不多。
“目魁你怎么还在这?没看到我的小千翎害羞了吗?”疯女人假装严厉地说。
可怜的年轻人胡乱应了一声,如梦似幻地逃了出去。
千翎一阵绝望,但事态紧急,似乎能听到外边的吵嚷声,容不得她做出其他反应,只得急道:
“你现在还能动吗?”
“不能。”疯女人笑嘻嘻道,紧接着说,“但你可以……如此这般……”
————
门外的场面比千翎预想的要……复杂。
院中灯火通明,照着三五个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簇拥在门前,为首的正是那闫玉楼——他伤好得倒快——此刻正对着目魁冷嘲热讽,还似乎因为后者的默不作声而愈演愈烈。
可闫玉楼说实话已经没什么所谓了,不过短短几日,他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只无伤大雅的小虫。
有所谓的是安静站在他身侧的那个女子——
云非青。
云疏月的女儿,千翎……曾经的联姻对象。
十年过去,她似乎没怎么变。依旧一身素雅裙襦,弱柳扶风地站着,眉宇间笼着一股轻愁,与周遭格格不入。
在千翎的记忆里,云非青一直是个很文雅的姑娘,明明二人同岁,却显得很成熟,总劝诫她莫要结交平民、当以家业为重,这是当年的她最不耐烦听的话。
但除此之外,她又实在好,常为偷溜出去的她打掩护,故而千翎对她始终存着几分感激,至于男女之情……那是从未有过的。
此刻,云非青的目光却迎上来,似乎是第一个发现她们到了的。
她与昏暗中的千翎视线相接的刹那,微微颤了一下,立即眼睛紧闭,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千翎则移开了视线,心头莫名一涩。
稚子何辜。她不该来的,她知道什么,她能知道什么?她们,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本质又有什么区别?或是执迷不悟,或是蒙在鼓中,或是欲罢不能,都不过是笼中鸟局中身,哪一步都是错的。
“哟,旧爱啊?”一个气音飘进千翎耳朵,又是该死的疯女人,瞬间打碎了她那点不合时宜的悲春伤秋。
千翎不语,手往轮椅扶手上一按——本是借着替女人拢身上毯子的动作,指尖却狠狠在她臂内侧掐了一把,意图让她闭嘴。
“哈——!!!”
一声石破天惊山崩地裂的呼喊猛地从疯女人口中爆发出来。如此突兀,瞬间压过了闫玉楼的讥嘲,把所有人包括千翎都吓了一跳。
闫玉楼更是一哆嗦,后半截话生生卡在喉咙里,拧着眉头看向这边。
千翎:“……”现在还能回去吗?
但箭在弦上,少女只得硬着头皮,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将轮椅推过了门槛,来到院中。
疯女人已先声夺人,现在也是抢先开口,那腔调,那模样,除了轮椅外,几乎是前些日子她大闹酒楼的等比复刻了:
“小子,你娘和你一样不经打啊。”
闫玉楼盯着红发女人,似乎对她只能坐轮椅一事格外满意,所以仍维持着基本的体面,长身一鞠,满脸堆笑:
“劳司空挂怀了。家母今日已能下床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长矢的轮椅,又笑道:
“她还让我代为问候司空大人。哦对了,她托人寻了副专治筋骨的仙药,说若是司空大人不嫌弃,改日让我送来。”
看似客气。其实话里话外都是恶毒的暗示——我娘已经好了,而你长矢,还瘫着呢。
“唉?真的吗?”疯女人瞪大眼睛,其中的疑惑不似作伪,旋即笑道,“那我可又要让你们失望咯。”
下一刻,迎着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长矢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双手一撑轮椅扶手,竟——站了起来。
她本就身量极高,这下又太过出其不意,气势压得闫玉楼也不自后退了一步,引来了女人的一阵嗤笑:
“那敢情好。我和你娘打得还不够尽兴呢,要不你替你娘再来领教一下我的‘无影脚’?”
闫玉楼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此刻盯着长矢,面色阴晴不定。顷刻咬咬牙,还是觉得赌不起,终于再次躬身道:
“司空大人说笑了。是晚辈方才言语失当,望前辈大人有大量,饶过晚辈才是。”
千翎倒没空理他,只看着疯女人站稳,心里那根弦稍稍一松,按在长矢后腰上的手才悄悄撤了回来——
方才,正是她依照长矢之前传授的方法,将自己本就不多的灵力强行渡了过去,模拟出腿部经络运行的假象,配合长矢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制造出这站立的片刻威慑。
而只有贴得极近的她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女人后背的衣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那支撑着身体的肌肉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息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闫玉楼定了定神,目光一扫,忽然侧身让出半步,将身旁的云非青往前引了引,话锋一转,笑道:
“其实……今日登门,原是陪这位云非青妹妹来的。她有些事,想找千翎姑娘……哈哈,问个明白。”
一旁的目魁上前一步,沉声道:
“闫公子,殿上立过盘古血契,比武切磋,生死无论,事后不得寻衅报复。你们这是何意?”
闫玉楼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问,挑眉反问:“血契?我怎么记得千翎姑娘……没立啊?”
他目光又转向云非青,似笑非笑:“更何况,我们云妹那日似乎不在场吧?何来受血契约束一说?”
目魁一时语塞。
疯女人正缓缓坐下,此刻再度嗤笑,但似乎慢了下来:
“拐弯抹角,不就是想打架吗?行啊,小心别再被打得哭爹喊娘就行。”
她侧头对千翎笑道:
“来吧,小千翎,让王八羔子们见识一下那几招大的。”
千翎不明所以,只当她继续诈唬对方,沉默地点了点头,迈步上前。
这时,云非青也走上前来。她对着千翎盈盈一福,礼数周全,声音柔婉却带着一丝颤抖:
“千翎姑娘,久仰。非青此来,只想问姑娘一句,家母与姑娘有何深仇大恨,当日比武,姑娘竟要对她下如此毒手?她至今……仍昏迷不醒啊!”说到最后,已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了。
千翎越听越不对。怎么可能,她当时那一剑,看似凶险,但对于元婴期修士而言,绝非致命重伤,怎会昏迷不醒?
她张了张口,试图解释:“我并未……”
然而,话未出口,云非青的情绪似乎已失控。她眼中泪光闪动,却猛地化为凌厉的攻势:
“休要狡辩!看招!”
话音未落,数道凝练的水箭已破空袭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刺千翎面门——
云非青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她知道千翎身法鬼魅,擅长近战。因此一出手便是连绵不绝的中远程水系法术,同时周身泛起一圈坚固的水蓝色护罩,将自己牢牢护在后方,根本不给千翎近身的机会。
千翎被迫应战,身形如风动,掌中长剑挽起道道风旋,格挡、劈散袭来的水箭。一时水天相接,狂风大作,声势浩大。
然而,两人明面上的境界确有差距,千翎又心有顾虑——
对方与她有旧,而开打理由又着实让她心生疑窦,出手便不免迟疑了几分。加之云非青战术针对性极强,一时间,场面上竟是千翎被那滔滔不绝的攻势压制,只能不断闪避格挡,显得有些左支右绌,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