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要走了。”长矢最终下结论。
“如果你只是想委婉提醒我‘你要死了’,那我觉得你也一样。”千翎垂眸擦剑,冷漠道。
女人在屏风后笑了起来:
“不解风情啊,我的小千翎,现在应该是知心姐姐和迷途妹妹的环节哦~”
她看着千翎的身影走近,在屏风上影影绰绰,似在布阵,又笑道:
“你这阵也就防防老鼠,长矢姐姐进去就像回家一样。”
恼羞成怒的千翎:“……我至少还在为我们的处境努力。”
“可我的处境是想亲小千翎一口但你离我有点远耶~”
“……都到这种时候你还在胡言乱语!”
她恨恨地听着女人低低的笑声隔着屏风传来,刚想再寻点什么继续骂,一个想法忽地钻进了脑袋,令她颇有些毛骨悚然了。
于是千翎试探道: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吗?”
“嗯哼~想做什么坏事啊?”
“其他人呢?”
“……小千翎能再说一次吗?姐姐我刚光顾着想你去了。”她的声音更慢了。
千翎有些心焦,但还是尽可能耐心地再问了一遍,对方过了好一会才回答:
“除了去玩的,基本都被贺老四征去干别的了……也就目魁保下来了……”她没说完,连最后几个字都变了调。
少女心头猛一跳,再顾不得其他,赶忙跑过去。屏风上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后头的女人却不对了——
轮椅上的长矢,头歪着,披散的红发被汗浸湿了,脸泛着青灰。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指节因用力抓着扶手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长矢!”千翎抢步到她身前,声音已经发抖了,“我要怎么做?”
女人的眼已经散了,嘴动了动,气若游丝,好容易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药……外袍……内袋……”
千翎的手也在抖,在长矢那件宽大的外袍里头胡乱摸着。指尖忽地触到一个硬物——
是个用线缠得极紧的小布包。她急忙扯出来,把那线拆开,里面滚出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红的丹药。
随之溢出的是一股异香,似乎带着血的腥甜。
千翎心一沉。她对丹药了解不多,基础但口诀还是记着的——“上金下白毒红”。
再看这药红得要流血……真能救命吗?
“呃啊——”
女人猛地一抽,呼吸一下断了。眼死死瞪着,瞳孔正一点点散开——
来不及了。又来不及了。
千翎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权衡,所有猜疑,都跟着眼前人的生命一起流逝了。
她伸手去掰长矢的嘴——但对方痉挛之下,那牙咬得太紧,药怎么也喂不进去。
没时间了。又没时间了。
千翎抓紧那枚赤红丹药——她泡了多年的药浴,寻常药物奈何不了她——含进口中。
热,辣,在口腔瞬间炸开。
可她已顾不得这些,只俯身,扣住长矢的下颌——
然后唇贴上两片冰冷。
她咬着那唇角一点点顶开死紧的牙关,舌尖艰难地将那枚丹药挤了进去,并渡以一口灵气强行助其咽下。
少女退开时,仍死死盯着女人的反应,甚至来不及擦拭唇角的湿痕。
别死,求你了。
就在这时——
咻咻咻——!
数支弩箭毫无征兆地撕裂空气,灯几乎在同一瞬破灭——
黑暗瞬间堆满了大堂。
在箭射入的一瞬,千翎已然动了。
她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这片屏风之后,立马将长矢往角落推,自己则按住那山水绸面,注入灵力——
黑暗中,耳边无数道破风声响起,指尖上箭簇钉在屏风的闷响传回,千翎握紧了手中的剑。
很快,箭雨稍歇。从缝隙看出去,另有数道身影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约摸十几人,他们手上各托着一枚幽蓝色的小小灯盏,都蒙着面,脚步轻捷,配合默契,瞬间封锁了所有可能突围的路线。
千翎心里悚然,她当然认得此灯——
“引星”。
西北十二姓中娄氏的法宝,专用增益。掌灯修士按星宿方位排开,能将数十人的灵力拧成一股,全灌给阵中那个主攻的人。
可娄氏不早就叛逃了吗?怎么会在城中?
不容她细想,一个明显是首领的黑衣人越众而出。
他手中没掌灯,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狭长的刀,在“引星”的映照下,刃上发出幽幽蓝光。而他的人,也在“引星”的作用中,周身灵力流转,厚度似不在那日的长矢之下。
千翎咬牙,瞥了眼身后不知生死的疯女人,心想自己绝不会让叛党得逞,哪怕是死——
她抽出纳戒,握住女人僵冷的手,默默祈祷着,在空间扭转的一瞬间猛得将纳戒向前抛出,两人在原地消失不见。
而持刀首领早察觉到灵力异动,冷哼一声,挥刀便向那屏风劈去。刀光过处,那山水绸面应声裂为两半,后面却不见有人。
疑惑间,刀客瞳孔骤缩,不及细想,提刀扭身,反手上架——
铛!
刀剑交击,火星四溅。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女迎头一斩未得,立马跳开,左手一扬,一把细针天女散花,带着劲风向掌灯人射去。
可那“引星”着实吊诡,细针离掌灯人越近,去势便越缓,到了离他们寸许之地,竟似被无形之力吸住,纷纷坠落在地。而首领刀已如狂风骤雨般连劈数下了。
千翎心中暗惊,方才兵刃相交,她虎口被震得发麻,不敢再硬拼。只将蜕骨风影术施展到极致,在持刀首领密不透风的攻势下腾挪闪躲,勉强维持了一个平衡。
可这样不行。
千翎现下不过筑基修为,刚才开启纳戒时灵力已没了大半,尽管整瓶丹药下肚,但维持空间以及里面的一个大活人,再加上需以灵力护身,本就不多的储备已经捉襟见肘。
而在“引星”的加持下,持刀首领力量越发强横,甚至速度也不亚于千翎,刀法更是狠辣老练,招招式式皆奔着取她的性命而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少女心思电转,眼中闪过决绝。她猛地格开一记重劈,借力向后飘飞,同时右手长剑徒挽个剑花,袖袍随势鼓起,一股凌厉风旋骤然破出,隐隐竟有鸟鸣之声——
刀客果然不敢怠慢,他横刀于胸前,凝神于剑势的同时,却没留意到少女借腕力甩出、藏在法力光芒中的一枚纳戒——
几乎就在纳戒离手的刹那,千翎的身形骤然淡化,下一息已出现在那方空间。
只是容不得半分喘息,这是最后一博。
祖宗保佑,她咬牙,甩开缚灵环,顾不上体内灵力的冲撞猛然放大,似千万根银针在她骨髓里穿刺,左手飞速结印——
空间之外,首领的弯刀劈开风旋,却不见了剑客。他心中一凌,正觉不对,身后忽然传来灵力波动——
“这里!”
千翎已破戒而出,恰好落在掌灯人身前,左手凝成一团金色法印。她全身灵力暴涨,硬生生受了首领反应过来的一记重刀——那刀势大力沉,砍在背上,千翎闷哼一声,鲜血已染红衣襟,却兀自不退,口中猛喝:
“月出!”
只见她掌中光芒徒然窜出,半空炸开,无数流光化作千百只白鸟,带着尖锐的啼鸣,直直扑向那群掌灯人——
幽蓝灯火与雪色鸟群撞在一处,光影乱闪,霎时间风声、刀声、鸟鸣声混作一团。
眼冒金星。
千翎抽出子剑,右手母剑反手格挡首领的攻击,看准掌灯客被干扰,“引星”威力大减之际,朝一扇窗户掠去。
天旋地转。
蒙面人中,不知谁率先念起咒,场面再度平静下来,“引星”的光芒吞噬了白鸟,嗡嗡声压过了哀鸣。
摇摇欲坠。
首领已然赶上,大刀照头下劈,躲无可躲——
大脑里只剩一个念头:
死也要护住纳戒。
她把能控制的最后一点灵力往纳戒送去,子剑插入窗棂,身体借力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撑起,后至的刀风擦着她的袍角撞在了墙壁上,硬生生破出一个大洞。
月光和夜风一同灌进来,往少女惨白的脸扑去,她已看不清迎面砍来的刀影,只勉力抬手。
铛。
长剑脱手飞出,千翎紧紧握着纳戒,从半空坠落,跌在地上,剧痛中,最后一丝意识消散……
恍惚中,她听到父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