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余音仍在空气中回荡,刺鼻的硝烟味混杂着木石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
灵力早在幻境中被消耗殆尽的混一盟几人,被那剧烈的爆炸气浪掀得七零八落,此刻才好不容易从地上挣扎起来,个个灰头土脸,衣衫破损,身上或多或少都添了新伤。
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街道中央——
那里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浅坑和一些零星燃烧的木炭残骸,那顶轿子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不可能!”目魁第一个回过神来,踉跄着扑到坑边,双目亮起,运起灵视,在坑内及四周土地上细细探查,试图找到一丝生命迹象。
片刻后,他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颤抖着,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大家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完了。全完了。
霄龙后退数步,猛地一跺脚,方稳住身形。他强笑道:
“大姐……大姐都没了!我们还打个屁啊!散伙……赶紧散伙吧!”
墨杼被莺歌费力地搀扶起来,他捂着胸口,嘴角还挂着血迹,手止不住地颤抖,望着那堆灰烬,双眼一翻,似乎就要晕过去。
一直沉默如影的无悄然出现在墨杼身侧,他的神情和声音一样淡漠:
“司工,要启用‘乙计划’吗?”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
“在这里。”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千翎背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长矢,正从一旁的房屋阴影中缓缓走出。
两人身上都沾满了灰尘,形容狼狈,千翎的脸色尤其苍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看起来并无大碍。长矢软软地伏在她背上,红发垂落,似乎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司空!”
“女侠!”
“千翎姑娘!”
惊喜的呼喊瞬间冲散了绝望。莺歌甚至下意识松开了搀扶墨杼的手,快步迎了上去,惹得墨杼一个趔趄,幸好被目魁及时扶住。
霄龙冲在最前面,绕着千翎和长矢看了两圈,激动地一拍大腿,对着莺歌叫道:
“我就说!我就说大姐深谋远虑!捡到宝了啊这是!”
莺歌检查了一下两人的情况,松了口气,才笑道:
“哦?我怎么记得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呢?”
“哎哟,我哪想得到这群狗娘养的能这么阴……”
目魁插话,脸上似有愧色:“是啊,盘古在上,要还是我,司空大人可能就得……”
然而千翎恍若未闻,她艰难地从怀中取出那枚纳戒,递到墨杼面前,眉头紧锁,语气凝重:
“敢问先生,我这纳戒……是否有穿透结界的功效?”
“不可能吧……”虽是这么说,墨杼还是接过纳戒,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才肯定地摇头,“绝无此效。空间法宝虽能自成天地,但其入口开启与闭合,极易受到外界灵力场的干扰,甚至可能因此损毁。为何有此一问?”
千翎没看他,反而盯着那一地狼藉,双目放空,似在回忆:
“就在爆炸发生的前一刹那,我将纳戒甩出轿帘,希望能借此带她……司空避入空间。”
“但我很明显能感觉到,纳戒在飞出轿帘的瞬间,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壁垒,现在想来应该是结界了……我本以为必死无疑,但还是拼尽最后力气勉强挤入空间……却不想,还能……”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但目光一致地聚集在墨杼身上,后者则迟疑了一下,却瞟向了千翎身后,张口欲言——
正在此时,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从街口传来。
只见贺先生在一群人的跟随下从拐角快步走来,他身旁跟着的赫然是闫家主母祝芊——被疯女人打伤的那位——以及其他几位衣着讲究的修士,想来都是世家出身。
他们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宴饮后的酡红,连贺先生也不例外,眼神迷离,脚步也略显虚浮。
贺止寒看着街道中央的焦坑以及狼狈不堪的混一盟众人,脸上的茫然加深了,他甩了甩头,似乎想让自己更清醒些,开口问道:
“这……此地发生了何事?刚才那一声响又是……”
墨杼深吸一口气,挣开目魁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对着贺先生躬身行了一礼。
却没等他开口,贺止寒身后一人似乎认出了墨杼,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大着舌头道: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混一盟的大人啊?失敬失敬,瞧这架势,险些没认出来,这是……演哪出啊?”
这话立刻引来他醉醺醺的同伴们的低笑,甚至连贺先生都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混一盟这边,众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霄龙低着头,用极低的声音恨恨骂了一句:“蛇鼠一窝……”
墨杼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疲惫:
“让诸位见笑了。某人无能,方才险些命丧于此。非是演戏,而是确有其事——就在方才,就在此地,我等遭遇了关外叛党的伏击。”
“叛党”二字像一道冷风,瞬间吹散了部分酒意,那几声笑戛然而止,有人甚至打了个哆嗦。
贺止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酒终于醒了大半:“叛党?你说的可是……墨杼先生,此话当真?你可有证据?”
立即有人接口道:“这话怕是不妥吧?如今我等已与关外签订协议,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何来‘叛党’一说?这般称呼,未免……太不合时宜了。”
更有人附和:“是啊。这位道友,话可不能乱说。如今边疆刚稳,停战协议来之不易,岂容轻易破坏?”
矛头瞬间被引向了破坏和平的高度。
贺先生抬起手,制止了身后的骚动,沉声道:
“墨杼先生,你且继续说。请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道来。”
墨杼定了定神,口齿清晰地从昨夜大堂遭遇“引星”袭击开始说起,讲千翎力战强敌,再讲到方才街道上,余、程、娄三家叛贼发动的连环袭击,以及最后那精准摧毁轿子的猛烈爆炸。
“……若非这位千翎女侠急中生智,冒险救下司空,我们又该如何向神使他老人家交代。”墨杼总结,语气沉痛。
贺先生听完,沉吟片刻,问道:“如此大事,为何不早些来报?”
墨杼不卑不亢地躬身回答:
“回先生,事发突然,且敌踪诡秘。我等本想先行稳住局势,查明线索,再行禀报,以免打扰先生宴席雅兴,徒增恐慌。”
这话让贺止寒一时语塞,面色有些尴尬。
这时,又有人质疑道:
“这位先生,你口口声声说是叛党所为,甚至具体到了余、程、娄三家,除了你们的一面之词和这……这堆灰烬,可还有其他实证?比如,‘引星’灯盏的残骸?或者叛党成员的尸体?”
墨杼沉默了下,说:
“对方撤离得极为干净,并未留下明显证据。”
是的。尽管敌方看似无所不为,按理来说应当留下许多痕迹。但实则不然:
第一场千翎与娄氏的搏斗,真正施法的是那刀客首领,“引星”虽夺目,作为法宝却不能被检测出来;
第二场更不用说了,基本都是处于幻境,最后那一场大爆炸用的应该只是寻常阵法……
“那叫我等如何信服?”有人问,大概是大部分人的心声。
但墨杼温声道:
“这位道友,请听我说完,我方才说的是没有明显证据。但——”
“并不是说没有证据。”
他顿了顿,观察着对面的反应,才继续说:
“虽说幻境中的记忆不具备可提取性,但这位千翎姑娘先前还遭遇了娄氏的袭击,她的记忆,我倒可以试着提取。”
他这句话一落下来,宛若晴天霹雳,引得贺先生身后众人议论纷纷,似乎信了七八分。
有人担忧道:“不会是真的吧?我可不想再和他们对上了。”
有人打了个冷颤:“不可能,就算真的……那他们为什么要针对混一盟?”
有人取笑他:“你醉得未免有些太厉害了吧?你不想想混一盟背后是……”
他此话一出,场面顿时一静,方才说话的人皆心照不宣地看了眼祝芊,低头作鹌鹑状。
后者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却含笑道:
“哦?原来这位便是千翎姑娘,我当时昏迷,未看到姑娘的大展身手。这下,倒可于姑娘的回忆之中,领略一番姑娘的快剑了。”
千翎用无波的眼睛与她遥遥相望,心里一哂,明白她认出姓万的了。
当前的记忆提取虽说可行,却并不完善。进一步说,想提取某个人某段时候的记忆,得先把他一辈子的都提出来。
千翎一辈子的记忆。
但万于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