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人看着千翎紧绷的脸和冷硬的眸子,忽然笑了起来,她说:
“哎呀呀,小千翎,别这样嘛,我好像受伤了耶……”
目光仍在交汇,少女面无表情,只是很平淡地向对方陈述那一戳就破的事实:
“其实所有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下吧?”
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那双桃花眼似乎闪烁了一下,千翎继续道:
“莫名其妙的中毒。那颗红色的‘解药’。突破结界的那道力量。根本没有什么外力,一切都是你的苦肉计,不是吗?”千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外头基本被你蒙在鼓里。我确实钦佩你的谋略,敬畏你的力量……”
她说:“但请不要再欺骗我了。”
女人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把门又合上了,把光线阻挡在外头,转身面对千翎,很严肃道:
“千翎,我从不说假话。”
少女眼底最后一丝微光似乎也消失了。她不再言语,只是手腕一翻——
“锵——”
一声清越剑鸣响起,那柄长剑已然出鞘,剑尖遥指长矢。
“请吧。”千翎的声音冷硬如铁。
这柄新剑,外观与千翎原先那柄剑几乎一模一样,通体黯黑,朴实无华,甚至连重量和握感都经过了墨杼细致的复刻。
然而在送长矢去昌明宫的路上,那位司工大人虽灰头土脸、形容狼狈,但几乎是双眼放光、唾沫横飞地向千翎阐述了它的非凡之处,其热情程度足以让最耐心的听众也头皮发麻。
忽略掉那些滔滔不绝、涉及无数艰深原理和锻造秘辛的长篇大论,这柄剑最核心的能力其实相当精简——
它与长矢那杆尾带锁链的奇异银枪系出同源,内部镌刻着极其复杂的微型“聚灵阵”。它不仅能如同修士的第二个丹田般缓慢自行汇聚、储存天地灵气,更能在持有者的主动引导下,瞬间释放出储存的庞大灵力,或用于极致强化下一次劈砍穿刺,或形成短暂的灵能护盾,甚至能模拟出一次性的、预设好的低阶法术效果。
简而言之,它是一件能将灵力储存并爆发性使用的法器,足以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
疯女人的目光在那剑上扫过,挑了挑眉,似乎有些嫌弃:“他也算是会做人……不过这胚子到底还是委屈你了。他明明可以给你更好的……”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懒懒一笑,转开了话题,“算了,以后再说。”
门又开了,女人走进日光中,懒散的声音随关门声一同响起:
“在这里等一会,我找个能结阵的人过来。”
没过多久,就在千翎似乎什么都想了,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之际,长矢果然回来了——揪着贺止寒的衣领,几乎是将这位代表神使、主持大比的贺先生给拖过来的。
贺止寒一脸生无可恋,官袍都被扯得有些歪斜,却并没太多真正的怒意,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司空大人,这可成何体统啊“少废话,老贺,弄个结实点的静音结界,快点。”长矢松开手,毫不客气地指挥道。
贺止寒摇摇头,一边整理衣冠,一边认命地开始掐诀布阵。随着他灵力的注入,一个半透明的球形结界以他为中心迅速张开,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开来。
“动静别闹得太大,”贺止寒布完阵,意有所指地告诫道,“大人现在在外头,可还是瘫着的。”
千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贺先生……果然已经和他们站在一起了。是因为那串神秘的数字“三一七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听起来像某种编号,据说初代时其的每个家兵都会被编上号的……她脑中念头飞转,但此刻迫近的战斗让她无暇深究。
结界已成,内部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疯女人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然后“刺啦”一声,将自己那身长裙的下摆直接撕开,直至大腿根部,露出其下方便行动的紧身裤管。她大步走向结界一边,然后回头,对着千翎扬起一个充满战意的笑容:
“小千翎,如果我能五招之内击败你,可不可以让我也提个条件呢?”
少女没有回答,只紧随其后走到了另外一边,深吸一口气,缓缓摆出了起手式,凝神去看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女人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答,只是懒洋洋地站在原地,甚至打了个哈欠。
然后——
就在那哈欠打到一半的瞬间,那人,却在原地消失了,连残影都没留下,更没有空间法术波动的痕迹。
这是什么怪物?
千翎瞳孔骤缩,完全是凭借十年苦练出的、近乎本能的战斗直觉,将剑猛地格挡在身侧——
铛!
一声巨响陡自结界内炸开——
惊雷般的一声中,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千翎左侧,她的拳头并未真正接触到剑身,但覆盖其上的金光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正是传闻中那坚不可摧的护体金身——已与剑刃狠狠撞在一起。
极刚猛的力道。千翎只觉一股巨力顺着剑身传过来,震得她虎口瞬时开裂,鲜血沁出指缝,连握剑的手都颤了三颤。胸腔内更是气血翻涌,险些便要喷出口血来。
她咬牙沉腕,刚将这股力道卸去大半,忽觉颈间一凉——却是女人的另一只手已如鬼魅般探来,五指微曲,虚虚地扣在了千翎白皙的脖颈上。
冰凉的触感一闪即逝。
下一刻,疯女人已轻飘飘地后跃开,落在一丈之外,仿佛从未动过手。
“这便是第一招。”她甩了甩手,脸上笑容不变,“你明明看出我刚才站着的时候,呼吸转换间灵流有一丝迟滞,那是故意卖给你的破绽。可你偏偏等我攻上来才被动格挡……
她调侃道:“小千翎,可别舍不得啊~既然我们交上手了,那无论如何还是得把我当成敌人的哦。对敌人,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等待,都是致命的,特别是对我这种强大的敌人呢~”
千翎咬紧了下唇,不得不承认疯女人说得没错,她确实察觉了那细微的不协调,却选择了最稳妥的防守而非抢占先机。
“第二招。”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千翎率先发动了攻击。
她身形如电,手中长剑嗡鸣,泛着灵光,直取长矢面门而来。
那当然是很快的一剑,剑刃划破空气时,都带着尖锐的呼啸。
然而,女人只是看着她极速袭来的身影,不闪不避,甚至嘴角还噙着那抹懒洋洋的笑。就在千翎的剑尖离她眉心不足半尺,凛冽的剑风已经甚至带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之际,女人的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异光——
少女骤然感觉浑身一麻。
仿佛有无形的绳索瞬间缚住了她的四肢百骸,连灵力的运转都为之凝滞。
控制术?什么时候?
她心中大骇,疯狂催动体内灵力冲击那无形的束缚,剑内的聚灵阵也自发涌动,一股灵力反馈而至,助她瞬间冲开了桎梏。
但就是这半分的耽搁,已分出胜负。千翎攻势已老,剑尖只能无力地停在对方眉心前一寸。
“控制术,针对的往往是心神瞬间的松懈或者灵流运转的凝滞。”长矢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拨开了少女的剑尖,“这也是你的短板之一哦。幸好是我,换个人,你这片刻的僵直够死十次咯~”
千翎不敢懈怠,咬牙向后飞掠,女人的第三招却接踵而至——只见她另一只手探入怀中,随手一掷。
一样东西从女人的手中脱出,跟随着少女的身形向她心口快速飞来——
千翎心中一紧,想用剑挑开。怎料剑尖尚未触及,那东西忽然 “砰” 的一声炸开,一团黑雾瞬间向她扑来,而她眼前景象也随着雾的弥漫扭曲变幻——
冲天的火光吞噬了她的视野,族人凄厉的惨嚎、建筑崩塌的巨响、那灼热得令人窒息的气浪……
十年前的噩梦再次重演。
她双眼发直,呼吸几乎停止,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可这逼真的幻境不过一瞬,便似被人用手抹去,待迷雾散尽时,结界内的景色重新清晰,对面女人立在原地,神色平静。
“幻术,针对的往往是你心底最深的恐惧或渴望。”女人说,“心智不够坚定,头脑不够清明,就容易沉溺其中。这也是你需要学习的。”
她歪了歪头,看着脸色苍白、气息微乱的千翎:
“还有第四招,来吗?”
千翎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和腥甜勉强将所有杂念——仇恨、疑惑、恐惧——全部压入心底最深处。
此刻,她的眼中只有剑,只有长矢。
“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却坚定。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体内灵力奔涌,剑里的灵力也被抽出,毫无保留地凝聚起来,却不是用于花哨的招式,而是纯粹地强化自身的感知。
她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静止不动的女人猛冲过去,简单的刺,却蕴含着撕裂一切的力量。
“来得好!”女人笑了,带着真心实意的赞赏。
她周身金光大盛,没有用任何技巧,竟也是同样简单地一拳轰出。
磅礴的拳势毫无花哨,正面撞上了少女凝聚了所有灵力的一剑!
轰——!!!
灵力对撞的爆鸣在结界内回荡,刺目的光芒让贺止寒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结果毫无悬念。
千翎手中的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她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结界壁上,又滑落在地,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终是忍不住喷了出来。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灵力几乎被震散,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困难。
女人缓缓收回拳头,周身金光敛去。她走到趴在地上艰难喘息的千翎面前,蹲下身,红发垂落,遮住了她此刻的神情。
“无论是武技还是法术,其本源,终究是灵力。”她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绝对的灵力差距,很多时候就是无法逾越的高山。技巧可以弥补一部分,但无法改变本质。”
她伸出手,似乎想将千翎扶起来,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来吧,小千翎。”女人徐徐道,“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任何别人。为了你能活下去,为了你能真正做成你想做的事……”
她说:“请跟我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