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第一次注意到苏晚,是在公司楼下那家24小时便利店。
那天是周五,部门临时加了个急活,等她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出写字楼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着梧桐叶擦过路灯,在地上投下晃动的碎影。便利店的玻璃门透着暖黄的光,像只睁着的眼睛,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她推门进去,风铃“叮铃”响了一声。货架旁的身影动了动,穿着便利店制服的女孩转过身,手里还拿着支记号笔,正低头核对冷藏柜里的牛奶日期。
“欢迎光临。”女孩的声音很轻,像浸过温水,尾音带着点没睡醒的软糯。
林砚点点头,走到冰柜前拿了瓶乌龙茶。转身时,看见女孩正踮着脚够最上层的货架,浅灰色的制服外套被扯得有点紧,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腰。她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空调风吹得轻轻晃。
“需要帮忙吗?”林砚走过去。
女孩吓了一跳,手里的记号笔“啪嗒”掉在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额头差点撞在货架角上。林砚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碰到她微凉的肩膀时,女孩像被烫到似的往旁边躲了躲。
“谢、谢谢。”她捡起笔,脸颊有点红,“我够那个三明治,明天早上的早班要补满货。”
林砚抬手取下最上层的金枪鱼三明治,放在她推的货篮里。女孩抬头看他,眼睛很亮,像盛着刚才路灯的光,“谢谢啊,我今天穿了平底鞋,总够不着。”
“夜班?”林砚问。
“嗯,”女孩点点头,开始往冷藏柜里摆三明治,“白天要上课,只能晚上来兼职。”她说话时手指很快,指尖在包装纸上划过,留下淡淡的痕迹,“你也是加班到现在吗?看你像楼上公司的。”
林砚“嗯”了一声,注意到她胸前的工牌:苏晚,兼职店员。“设计部的。”
“设计部?”苏晚眼睛亮了亮,“是不是画那种……大楼图纸的?我上次在杂志上看到过,说你们画的图能变成真的房子,好厉害啊。”
林砚被她直白的夸赞逗笑了。他做建筑设计五年,听多了“画图的”“搞工程的”,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好厉害”。他看着苏晚蹲在地上整理便当盒,马尾辫垂在背后,发尾有点卷,像只温顺的小动物。
“还好。”他走到收银台,把乌龙茶放在台面上。
苏晚扫完码,抬头问:“要加热吗?”
“不用。”
“一共八块五。”她低头找零,手指在收银机键盘上敲得飞快,“对了,你经常加班到这么晚吗?最近总看到你这个点来买水。”
林砚愣了愣。他确实常来这家店,但从没注意过谁在值班。“不一定,看项目进度。”
苏晚把零钱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片羽毛擦过。她赶紧缩回去,低头用记号笔在便签上写着什么,“我们夜班有员工折扣,下次你来可以报我的工号,能省两块钱。”
林砚接过便签,上面用圆滚滚的字体写着“工号073”,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谢了。”
“不客气。”苏晚摆摆手,又蹲回货架旁,“慢走呀,路上小心。”
走出便利店时,风铃又响了一声。林砚回头看了一眼,苏晚正站在冷藏柜前,背对着他,手里的记号笔在灯光下划出细碎的光。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点便利店的面包香,他捏了捏手里的便签,纸角有点软。
接下来的两周,林砚成了那家便利店的常客。
有时是晚上十点,苏晚正在擦玻璃门,看见他来,会提前把乌龙茶从冰柜里拿出来;有时是凌晨,她趴在柜台上打盹,头发散下来遮住半张脸,听见脚步声会猛地惊醒,揉着眼睛说“欢迎光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林砚渐渐知道,她是附近师范大学的大三学生,学的是小学教育,因为家里在老家盖房子欠了点钱,周末和周中晚上都来兼职;知道她喜欢喝便利店的蜂蜜柚子茶,但总说“太贵了,等发工资再买”;知道她左手食指上有个小小的烫伤疤,是上次热便当盒时被蒸汽烫的,“当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好没被店长看到。”
这天林砚又加班到深夜,走进便利店时,看见苏晚正对着手机叹气。
“怎么了?”他拿起乌龙茶。
“我妈刚才打电话,说我弟期中考试没及格,”苏晚把手机塞回口袋,脸上有点愁,“我弟才上小学,调皮得很,我又不在家,没人管他。”
林砚付完钱,没立刻走。他看着苏晚把最后一份便当摆进冷藏柜,背影有点单薄。“你弟几年级?”
“三年级,数学最差,”苏晚挠挠头,“我小时候数学也不好,总被我爸说。”
林砚沉默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抽屉里还有本没拆封的小学数学辅导书,是上次帮邻居家孩子买的,结果人家家长自己买了一套。“我那有本辅导书,可能对你弟有用,下次带给你?”
苏晚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点亮的小灯:“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林砚看了眼时间,“我明天早上来拿给你?”
“明天我早班,七点就下班了,”苏晚想了想,“要不我后天晚上来取?后天我也是夜班。”
“好。”林砚点点头,推门出去时,苏晚突然叫住他。
“林先生!”她从货架上拿起一瓶蜂蜜柚子茶,快步跑过来塞给他,“这个给你,谢你帮我找辅导书。”
林砚想推回去,苏晚却已经跑回柜台后,低着头假装整理收银台,耳朵尖红红的。“一定要收下呀!”
他握着温热的柚子茶,站在便利店门口,晚风好像没那么凉了。玻璃门里,苏晚的身影在暖光里晃动,像株悄悄生长的植物,在他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