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开始期待晚上去便利店的时刻。
有时苏晚会给他带点家里寄的零食,有时会跟他说学校里的事——“我们班有个同学,居然把仓鼠带到课堂上,被老师发现了,吓得差点把笼子扔出去”;有时会抱怨兼职的辛苦——“今天有个顾客买了瓶可乐,说没气了,非让我赔他十瓶,最后店长还是给换了,其实我明明看到他自己摇了半天”。
林砚总是听着,偶尔应一句,多数时候只是看着她说话时不停晃动的马尾,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慢慢松了下来。
这天林砚又加班到深夜,走进便利店时,却没看到苏晚。
收银台后是另一个兼职的男生,林砚拿起乌龙茶,忍不住问:“苏晚今天没来?”
“你说苏晚啊,”男生扫着码,“她今天请假了,好像是感冒了,早上还跟店长说头晕。”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昨天晚上雨那么大,她会不会是被淋到了?“知道她住哪吗?”
男生愣了愣:“好像是前面那个小区,具体哪栋就不知道了。”
林砚付了钱,走出便利店,站在路边犹豫了几秒,还是发动了车子,往苏晚住的小区开去。
他记得苏晚说过她住三楼,靠近路边的那栋。车子停在楼下,他抬头看,三楼只有一扇窗亮着灯,窗帘拉着,透出暖黄的光。
林砚站在楼下,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他手里还提着刚买的感冒药和退烧药,是刚才在药店买的,店员说“年轻人感冒多半是风寒,吃这个管用”。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拨通了苏晚的电话。上次她塞给他辅导书时,顺便留了号码,说“万一书有看不懂的地方,好问你”。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苏晚的声音哑哑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喂?”
“是我,林砚。”他握紧手里的药袋,“听说你感冒了,我在你楼下,给你带了点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你……你怎么来了?不用麻烦的,我已经吃了药了。”
“开门吧,我把药放门口就走。”林砚抬头,看见三楼的窗帘动了动。
没过多久,楼道门开了,苏晚裹着件厚厚的外套,头发乱糟糟的,脸颊有点红,像是在发烧。“你怎么真的来了?快进来吧,外面冷。”
林砚跟着她上了楼,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苏晚的脚步有点虚,走两步就扶一下扶手。“昨天淋了雨,今天早上起来就头疼,估计是发烧了。”
她的出租屋很小,一室一厅,却收拾得很干净。客厅的小桌上摆着个小小的书架,塞满了教育学的书,墙上贴着几张小学生的画,“这是我去年去支教时,学生送我的。”
林砚把药放在桌上,摸了摸她的额头,比想象中烫。“量体温了吗?”
苏晚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量了,38度5,吃了退烧药,好像没怎么退。”
“我去给你倒点水。”林砚走进厨房,看见水槽里泡着几个碗,旁边的小锅里还有点没喝完的白粥。他倒了杯温水,递到苏晚面前,“把药吃了,再睡一觉。”
苏晚乖乖地接过药,就着水咽下去,眉头皱成一团,“好苦啊。”
林砚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是上次在便利店买的水果糖,本来想给她的,一直忘了。“含颗糖。”
苏晚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草莓味的甜在舌尖散开。“谢谢你啊,大半夜的还跑过来。”
“没事。”林砚看了眼时间,“你早点睡吧,我在客厅待着,有事叫我。”
“不用不用,你回去吧,”苏晚连忙摆手,“太麻烦你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林砚没听她的。他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看着苏晚走进卧室,轻轻带上了门。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他看着书架上的书,《小学教育学》《儿童心理学》,书脊都有点磨破了,像是经常被翻看。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里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林砚起身走过去,看见苏晚翻了个身,眉头皱着,像是睡得不安稳。他轻轻推开窗户,让外面的风透进来一点,带着点草木的气息。
天快亮时,苏晚的烧退了些。她走出卧室,看见林砚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落在他脸上,把他眼下的黑眼圈照得很清楚。
苏晚轻手轻脚地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毯子是她妈妈织的,有点旧了,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她看着林砚的睡颜,突然觉得,这个总是不笑的男人,好像也没那么难接近。
林砚醒来时,客厅里飘着粥香。苏晚正站在小厨房里,系着围裙,搅动着锅里的白粥。晨光落在她头发上,像撒了层金粉。
“你醒啦?”苏晚回头笑了笑,“我煮了点白粥,放了点咸菜,你要不要尝尝?”
林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是刚才哭过吗?他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粥很稠,带着淡淡的米香。苏晚坐在对面,小口小口地喝着,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像只观察主人脸色的小猫。
“林先生,”她突然开口,“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点?”
林砚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他看着苏晚的眼睛,那里映着窗外的晨光,干净得像溪水。“可能是吧。”
苏晚低下头,嘴角却悄悄弯了起来。粥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在晨光里,像幅没干透的画。“那……我以后也对你好点吧。”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苏晚把咸菜夹到他碗里,指尖沾着点粥渍,像颗小小的珍珠。“好。”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好像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林砚不再只在深夜去便利店,有时中午休息,他会绕路过去,买瓶水,看苏晚趁着没顾客的间隙,趴在柜台上写作业。她的笔记本上满是工整的字迹,偶尔画个小太阳,旁边写着“加油”。
“在写什么?”他靠在柜台上。
“教案设计,”苏晚把笔记本往他那边推了推,“老师让我们设计一堂数学课,我想教小朋友们认识图形,你看这样行不行?”
林砚低头看着,纸上画着三角形的饼干、圆形的气球,还有方形的积木。“很可爱,小朋友应该会喜欢。”
“真的吗?”苏晚眼睛亮了,“我总怕太幼稚。”
“不会,”林砚想起自己小时候,数学老师总拿着黑板擦敲讲台,“比我小时候的老师厉害多了。”
苏晚被他逗笑了,肩膀轻轻晃着。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落在她发梢,泛着浅金色的光。林砚突然觉得,原来中午的便利店,比深夜更让人觉得温暖。
周五晚上,林砚加完班,习惯性地走向便利店,却看到苏晚站在门口,背着帆布包,像是在等他。
“林先生!”她朝他挥手,脸上带着点兴奋,“我今天发工资了,请你去吃麻辣烫吧?就现在!”
林砚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这么晚?”
“没事的,那家店营业到十二点,”苏晚拉着他的袖子往前走,她的手指很暖,“我跟你说,他们家的番茄汤底特别浓,加一份芝士年糕,绝了!”
被她拉着走时,林砚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像春天的青草。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地方,她的手指细细的,握得却很用力。
麻辣烫店很小,只有五张桌子,却坐满了人。老板是对中年夫妻,看见苏晚就笑着打招呼:“小晚,今天不加班?”
“发工资啦,请朋友吃饭!”苏晚拉着林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熟门熟路地拿起菜单,“你吃辣吗?”
“还行。”
“那我们点个鸳鸯锅吧,”苏晚勾着菜单上的选项,“芝士年糕、鱼豆腐、娃娃菜……你还要什么?”
“都可以。”林砚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样的夜晚好像也不错。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番茄的酸甜味混着麻辣的香气,在空气里散开。苏晚把煮软的芝士年糕夹给他,“快吃,这个要趁热,会爆浆的。”
林砚咬了一口,芝士烫得他舌尖发麻,却甜得心里发暖。“好吃。”
“是吧?”苏晚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我第一次来吃的时候,一个人点了二十块钱的,吃到撑,走回去的时候肚子都在叫。”
林砚看着她,突然想起她总说“我妈寄来的苹果”“我奶奶说的话”,却很少提自己的辛苦。他夹了块鱼豆腐放进她碗里:“多吃点。”
吃到一半,苏晚的手机响了,是她妈妈打来的。“妈……嗯,工资发了,够花……不冷,我穿了厚外套……林先生?哦,就是帮我带辅导书的那个大哥,我请他吃饭呢……好,我知道了,你也早点睡。”
挂了电话,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妈问你是谁,我没好意思说太多。”
“没关系。”林砚喝了口汤,“你妈妈好像很关心你。”
“嗯,”苏晚低下头,戳着碗里的面条,“我家就我和我弟,我妈总怕我在外面受委屈。其实我还好,遇到的人都挺善良的,比如你。”
林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看着窗外的夜色,路灯的光透过玻璃落在苏晚脸上,柔和得像幅画。“我也一样。”
吃完麻辣烫,两人并肩往回走。晚风带着点凉意,苏晚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些。“林先生,你周末有空吗?我们学校周六有个画展,学生画的,挺有意思的,要不要一起去看?”
林砚想起自己原本打算在家改图纸,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苏晚笑了,眼睛在夜里亮得像星星。“那我周六上午九点,在学校门口等你?”
“嗯。”
走到便利店门口,苏晚停下脚步:“我要进去接班了。”
“去吧。”林砚看着她,“画展那天,我来接你。”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好!”
看着她跑进便利店的背影,林砚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甲方的聊天界面,满是“修改意见”“尽快回复”。但此刻,他心里想的,却是周六要穿什么衣服。
周六早上,林砚特意换了件浅灰色的卫衣,开车去了师范大学。苏晚已经等在门口,穿着米白色的外套,头发放了下来,柔顺地披在肩上。
“你来得好早。”她跑过来,手里拿着两瓶热牛奶,“给你,刚在食堂买的。”
“谢谢。”林砚接过牛奶,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
画展在学校的美术馆里,展出的都是小学生的作品。有歪歪扭扭的全家福,有涂得五颜六色的天空,还有画着奥特曼打怪兽的战斗场景。
“这个是我带的那个实习班画的,”苏晚指着一幅画,上面画着个穿围裙的妈妈,手里拿着锅铲,旁边写着“妈妈做的饭最好吃”,“你看,他们画得多可爱。”
林砚看着画,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画过一幅画,给了妈妈,后来搬家时弄丢了。“是挺可爱的。”
“我以后想当小学老师,”苏晚看着那些画,眼睛里有光,“就教他们画画、唱歌,让他们觉得上学是件开心的事。”
林砚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突然很触动。他做设计,总想着“实用”“高效”,却忘了有些东西,本就该是温暖而柔软的。“你一定会是个好老师。”
苏晚转过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阳光透过美术馆的玻璃顶照下来,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突然有点紧张,低下头,假装看画:“谢谢。”
逛完画展,两人在校园里散步。银杏叶落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经过,笑着喊“苏晚学姐好”。
“你很受欢迎啊。”林砚说。
“他们都是我带的学弟学妹,”苏晚有点不好意思,“我在学生会待过,帮他们组织过活动。”
走到湖边,苏晚停下脚步,看着水里的倒影。“林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林砚愣了愣。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在设计这行干到退休,画图、改图、和甲方吵架,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没想过。”
“那可以慢慢想啊,”苏晚转过身,看着他,“就像小朋友画画,不一定非要画得像,自己开心就好。”
林砚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裂开了一道缝,有光透了进来。他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苏晚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她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早上没怎么吃。”
林砚忍不住笑了:“去吃饭吧,我请你。”
他们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小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苏晚吃得很快,脸颊鼓鼓的,像只仓鼠。林砚看着她,自己碗里的面好像也变香了。
“对了,”苏晚突然想起什么,“下周我们便利店有周年庆,晚上会搞活动,有免费的关东煮,你要不要来?”
“好。”林砚几乎没犹豫。
苏晚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阳光落在她脸上,温暖得像这个秋天里最舒服的风。
林砚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比如他开始期待周末,期待便利店的关东煮,期待看到苏晚的笑脸。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原本平静的生活里,漾开了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