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黄昏。
秦逍正靠在窗边,对着夕阳的余晖,用颤抖的手指在草纸上勾勒一个复杂的能量导引阵列。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少爷!少爷!来了!他们来了!” 阿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混合着激动和惊惶。
秦逍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染黑了一片。
他强撑着站起身,在阿福的搀扶下,踉跄着再次走向那个偏僻的偏厅。
厅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野兽的腥臊气。
牛犇三人站在那里,比上次见面时狼狈了何止十倍!牛犇那件皮甲上布满了深深的爪痕和焦黑的灼烧印记,左臂用染血的布条紧紧缠着,隐隐透出乌紫。女刀手脸色苍白,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腰间的长刀只剩下半截。连那个一直沉静的弓手,灰袍上也破了几道口子,左眼肿起老高。
但他们三人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亢奋和…骄傲!
地上,放着一个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巨大皮囊袋。袋子口敞开着,露出里面一截水桶粗细、闪烁着暗青色冰冷光泽、表面覆盖着天然玄奥银色闪电纹路的粗壮物体——正是成年雷纹蟒的蟒筋!即使离体,依旧能感受到那蟒筋中蕴含的磅礴力量和丝丝缕缕暴躁的雷电气息!
而在牛犇摊开的、布满老茧和血口的手掌中,赫然托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瑰丽深紫色的珠子!珠子内部,无数细小的银色电弧如同活物般生生灭灭,不断游走跳跃,发出极其轻微的噼啪声。一股精纯、狂暴、令人心悸的雷霆之力,即使隔着数米远,也清晰地传递过来!
雷灵珠!竟然真的有!
秦逍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死死地盯着那颗深紫色的雷珠,眼中爆发出近乎贪婪的光芒!成了!最关键的材料!有了它,《千机引》中最核心的那部分关于“雷鸣枢心”的构想,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秦少爷!”牛犇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力竭后的疲惫,却异常洪亮,“幸不辱命!成年雷纹蟒筋,完整无缺!还有这雷灵珠!他娘的,这畜生临死反扑,差点把老子兄弟几个都交代进去!”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自己缠着的手臂。
秦逍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喜和身体的剧痛。他示意阿福将准备好的另一个布袋拿出来,里面是两百块下品灵石,以及额外承诺的一百块雷灵珠报酬。
“牛队长,诸位,辛苦了。”秦逍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这是剩下的酬劳,还有额外的一百灵石,请收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身上的伤,“府中还有些上好的金疮药,若不嫌弃……”
“哈哈!秦少爷仗义!”牛犇豪爽大笑,毫不客气地接过灵石袋,掂了掂,满意地收好,“药就不必了,皮外伤,死不了!秦少爷以后还有这等好买卖,尽管找我老牛!”他朝秦逍抱了抱拳,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蟒筋和手中的雷灵珠,“东西送到,告辞!”说完,带着同样露出笑容的女刀手和弓手,转身离去。他们身上的血腥气和彪悍,与这秦府的奢华格格不入。
偏厅里,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狂暴的雷电气息,以及秦逍和阿福。
“阿福…”秦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把东西…收好…搬到…我院子里的地窖…记住…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是!少爷!”阿福也被那蟒筋和雷灵珠的气息慑得心惊胆战,但更多的是为少爷达成心愿的激动。他连忙上前,费力地拖起那沉重的皮囊袋,又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捧起那颗噼啪作响的雷灵珠。
秦逍站在原地,看着阿福忙碌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剧痛难忍的丹田位置。他缓缓抬起手,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材料,齐了!
那么下一步…就是寻找那最后、也是最关键、最邪性的一环——承载傀儡灵性、驱动七十二地煞窍门的“魄”!那需要一道…契合的、充满强烈执念的…生魂!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偏厅敞开的门,望向府邸之外,青岚城西边那片即使在白日也显得阴气森森的连绵山岗——乱葬岗!
月光,惨白如霜,吝啬地洒在青岚城西郊连绵起伏的坟丘上。
夜风呜咽着,卷起腐朽的纸钱灰烬和枯黄的败草,打着旋儿,钻进荒草丛中不知名的孔洞里,发出如同鬼魂啜泣般的尖细哨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泥土腥味、尸骸腐败气和某种阴冷湿气的怪味,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秦逍裹在一件宽大破旧的黑色斗篷里,整个人几乎融进浓重的夜色。阿福搀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嶙峋的乱石和半人高的荒草中艰难跋涉。每一步落下,都牵扯着丹田处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少…少爷…我们回去吧…”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咯咯打颤。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何曾见过这等阴森恐怖的景象?四周影影绰绰的坟包,像一个个蹲伏在黑暗中的怪兽,墓碑东倒西歪,如同断裂的枯骨。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夜枭啼叫,更是吓得他魂飞魄散。
“闭嘴…往前走…”秦逍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强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和灵魂深处对这片死地的本能排斥,努力睁大眼睛,凭借着《千机引》中关于“引魂”、“感魄”的模糊记载和自身那微弱得可怜的精神感知,如同黑暗中摸索的盲人,在无边无际的怨气和死气中,搜寻着那一丝特定的、强烈的波动。
《千机引》中对“魄”的要求极为苛刻:新丧之魂,怨念深重,生前修为越高越好,且需与“雷鸣枢心”的属性有某种契合。这乱葬岗每日埋葬、丢弃的尸骸不知凡几,想要找到完全符合条件的,无异于大海捞针。但秦逍别无选择。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也是最近的“货源”。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气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裤腿往上爬。秦逍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半是因为深入骨髓的冷,一半是因为伤势的恶化。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让阿福扶他回去另做打算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波动,如同冰冷的针,骤然刺入他疲惫不堪的精神感知!
那波动中,蕴含着滔天的恨意、不甘、屈辱,还有一丝…惊愕?仿佛死亡来得太过突然,灵魂都来不及反应!更重要的是,这股怨念波动之中,隐隐夹杂着一缕精纯、锋锐、却又被彻底玷污扭曲的…气机!生前修为,绝对不低!远超五品!而且,那波动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雷霆破灭的气息?
秦逍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死死盯向波动传来的方向!
“那边…快!”
在阿福的搀扶下,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向乱葬岗深处一片特别低洼的区域。这里的坟头更加稀疏,泥土也更加湿润泥泞,散发着更浓烈的腐臭。
很快,他们在一处新翻的、连简陋墓碑都没有的土坑边缘停了下来。
坑里,胡乱地丢着一具女尸。
借着惨淡的月光,能看清她的轮廓。尸体还很“新鲜”,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她穿着一件质地不凡、此刻却被污泥和暗红血迹浸透的月白色劲装,上面绣着某种云纹标记,但已残缺模糊。致命伤在胸口,一个碗口大的恐怖贯穿伤,边缘焦黑,仿佛被某种灼热狂暴的力量瞬间洞穿,连心脏都彻底消失!伤口周围残留着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雷霆毁灭气息!竟与雷纹蟒的力量属性隐隐相合!
女子的脸沾满了污泥和血污,但依旧能看出生前姣好的轮廓。只是此刻,那双圆睁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里面凝固着极致的惊骇、难以置信的屈辱,以及深入骨髓、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无法洗刷的怨毒恨意!
就是她!
秦逍的心脏狂跳起来!宗师修为!强烈的怨念!死亡时残留的雷霆之力!完美契合《千机引》的要求!简直是天赐之魂!
“少…少爷…这…”阿福看着坑里那死不瞑目的女尸,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阿福…背过身去…捂住耳朵…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回头!不许出声!”秦逍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带着一种近乎魔性的命令意味。
阿福被这语气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死死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秦逍不再看他。他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尸臭味和怨气几乎让他呕吐。但他强行压下所有不适,从怀里珍而重之地取出那卷粗糙的《千机引》。
他艰难地蹲下身,动作缓慢而痛苦,将兽皮册子翻到记载着“引魂拘魄”秘术和“命魄双生”契约的那几页。上面的符文和图形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诡秘。
他伸出因寒冷和紧张而颤抖的手指,按照图录的指引,蘸着自己刚刚咬破舌尖逼出的、蕴含微弱生机的精血,开始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围绕那具女尸,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一个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符文法阵!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呈现出青紫色,身体摇摇欲坠。
但他咬着牙,眼神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念!不能停!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繁复的法阵终于勾勒完成。以女尸为中心,血色的符文在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与空气中弥漫的怨气死气隐隐呼应,形成一个令人心悸的力场。
秦逍盘膝坐在法阵外一个特定的节点上,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巨大排斥感和眩晕感,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又一个古怪、生涩的手印。同时,他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开始念诵《千机引》中记载的古老咒言。
那咒言艰涩拗口,仿佛来自九幽深渊,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牵引灵魂的力量!
随着咒言的念诵和手印的变幻,地上的血色法阵骤然亮起!妖异的红光冲天而起,瞬间将这片小小的洼地映照得如同血池地狱!狂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裹挟着浓烈的尸气、怨气和泥土,发出凄厉的呼啸!
“呃啊——!”
坑中那具女尸,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她圆睁的双眼之中,那凝固的怨毒仿佛活了过来!一股肉眼可见的、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灰黑色雾气,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尖啸,猛地从她七窍中喷涌而出,在她尸体上方疯狂扭曲、挣扎、汇聚!
那灰雾中,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和诅咒!滔天的恨意、不甘、屈辱如同海啸般冲击着秦逍脆弱的精神!
“引!”
秦逍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目赤红,嘴角溢出血丝!他双手结印的速度骤然加快,最后一个手印狠狠指向那团疯狂挣扎的怨魂灰雾!
嗡——!
法阵的红光如同活物般缠绕上去,化作无数血色锁链,将灰雾死死捆缚、压缩!灰雾中的尖啸和挣扎瞬间达到顶点,无数怨毒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在秦逍的意识上!
噗!
秦逍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向后倒去,意识在剧痛和怨念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他即将彻底昏迷的刹那,脑海中,《千机引》中关于“命魄双生”契约的最后一段图文骤然亮起!一股源自兽皮册本身的、冰冷而宏大的意志,似乎被这濒死的危机和强烈的执念所引动,强行接管了他残存的意念!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自动抬起,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结出了最后几个玄奥到无法形容的手印!口中,也念诵出最后几个不属于他认知范畴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音节!
“契!”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如同神谕!
嗡——!
那团被血色锁链死死捆缚压缩的灰黑色怨魂,猛地一滞!所有的尖啸、挣扎、怨毒,仿佛被瞬间冻结!紧接着,魂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精铁,在法阵红光的疯狂煅烧下,扭曲变形!其中蕴含的杂质、纯粹的怨毒被强行剥离、湮灭!最终,被提炼、压缩成一个只有拳头大小、散发着纯净幽蓝色光芒、内部却依旧能看到一丝不屈银芒闪烁的魂火核心!
那魂火核心,带着一种纯净却无比冰冷的气息,静静地悬浮在女尸上方。
与此同时,秦逍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似乎被强行烙印上了一个冰冷、沉重、却又带着奇异联系的印记。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冰凉能量,顺着那无形的契约联系,缓缓流入他干涸、破碎的丹田和经脉之中,如同久旱逢甘霖,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舒缓感,勉强压下了那无休止的剧痛!
成功了!
秦逍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浑身脱力,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但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喜光芒!
魂引,成了!命魄双生契,成了!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坑中那具女尸。那双依旧圆睁的眼睛,此刻似乎少了几分怨毒,多了一丝…茫然?或者…认命?
秦逍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苍白却无比满意的笑容。
“材料…终于齐了…幻蝶…欢迎来到…这个操蛋的世界…”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