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完全不应该依赖什么虚无缥缈的神。神是人的玩具。人类既可以‘造神’,自然也可以‘毁神’。”
“从始至终,‘神明’这个概念只不过是人类一开始创造出来的造物,是人在主导神,而不是神在主导人。”
卡尔文被这番近乎渎神的言论所震动,但他努力保持理智,反驳道:“您这是彻底的僭越!将人造之物与至高无上的造物主相提并论,是极大的谬误!”
“您所说的‘爱’,如果不是源自神,又能源自何处?您对社会进步的信念,如果不是基于某种超越性的秩序,又如何能保证其方向?”
星火却只是再次强调了她那病态却坚定的希望:“‘爱’源自于人类自身,源自于我们彼此之间的联系,源自于对更美好生活的共同向往。”
“社会必须进步,这是必然的趋势,无论我这样的废物是否存在,无论我是否配得上拥有这份‘爱’带来的成果,进步都必将到来。”
这场辩论持续了许久,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丝毫不让。
卡尔文凭借其扎实的神学哲学功底和逻辑,不断寻找星火言论中的矛盾点进行精辟反驳。
而星火则以其对唯物史观的坚定、对群众路线的信奉以及那种将极端自卑与宏大愿景融于一体的奇特逻辑,一一回应。
最终,星火看着因为激烈辩论而额头微微见汗的卡尔文,轻轻呼出一口气,为这场持久的哲学交锋画上了休止符。
她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轻微与带着一丝疲惫的平静:“哲学探讨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之分。唯物史观和唯心史观,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或许,双方应当取长补短,优势互补,而不是执着于争辩孰高孰低。”
她微微颔首,表示对话的结束,然后再次将目光垂下,仿佛重新退回到了那个自称“垃圾”的、无人需要的阴影世界之中。
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信念坚定的辩论者只是昙花一现的幻影。
卡尔文·米勒站在原地,看着重新变得沉默而疏离的星火,一时间竟不知该再说什么。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仅因为辩论未能说服对方,更因为他从这位年轻的娥姝身上——
感受到了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混合了绝望与希望、自我否定与宏大叙事的复杂精神世界。
他下意识地再次摸了扌莫胸前的十字架,默然无语。
星火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薪焰市的封禁容器被浴淋市的人员稳妥接手,她那碧绿的四叶草瞳孔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任务完成了,她觉得自己这个多余的人,已经没有理由再停留在这里碍眼。
于是,她微微压低了下帽檐,握紧手中的“期盼”连枷,转身便欲默默离开,没有与任何人道别,仿佛她的来去本就无足轻重。
“站住!”
一个带着明显不悦和优越感的声音响起,正是那位自称为“救世主”的娥姝。
她双臂环抱,下巴微抬,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星火那试图融入阴影的背影。
“哼,交接一完就自顾自地要走?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吗?还是说,你觉得跟我们待在一起,玷污了你那‘崇高’的信念?”
救世主的语气充满了冷嘲热讽,“从头到尾都像个不合群的闷葫芦,真不知道夙鹦当初是怎么选上你的。”
“你这副样子,简直是在丢我们薪焰市娥姝的脸!”
星火的脚步停了下来,但她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她沉默了几秒,才用那惯有的、带着轻微颤音和根深蒂固自卑的语调缓缓回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我……还没有自以为是到因为自己恰好在公济世工作,所以就自顾自地认为自己是集体当中的一员。”
“毕竟,垃圾怎么能够跟一堆光鲜亮丽的珠宝混在一起呢?”
她微微侧过头,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她那紧紧抿着的、缺乏血色的嘴唇。
“垃圾无论在哪里、无论怎么改变自身的形状,自始至终都是会被任何人嫌恶的垃圾罢了。”
“像我这样的废物,只需要好好的呆在边边角角里,祈祷着自己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就好了。”
“我不奢求任何人的欢迎,光是没有被欺负,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仿佛早已认命、深入骨髓的悲观。
“我知道,如果换作是任何一个人处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她肯定会做的比我更加优秀。”
她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然后,她的语气忽然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浓重的自卑中,竟透出一股奇异而炽热的情感,一种与她自我评价截然相反的、近乎虔诚的仰慕:
“不过我深爱着你们……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充满希望的‘爱’。”
她终于微微转过身,那双碧绿色的、四叶草形状的瞳孔,第一次主动迎上了救世主那充满讥诮的目光,以及不远处其他旁观者——
包括李振、美国代表团成员,以及浴淋市公济世分部人员——的视线。
她的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闪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纯粹的光芒。
“有意或无意与‘恨’为敌的你们,是如此的璀璨夺目……”
她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与她娇小身躯和自卑气质不相符的、发自肺腑的激动。
“你们光是存在,就会使被我这种垃圾玷污的世界,再次熠熠生辉。”
说完这番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迅速转回身,不再给救世主任何反驳的机会,也不再理会周围任何可能的目光——
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沿着廊道匆匆离去。
她那赭黄色的斗篷下摆,在她急促的脚步中微微扬起。
上面绣着的金线稻穗图案,在分部冷峻的光线下,划过一道短暂而黯淡的金色弧光,随即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