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坚硬的混凝土地面如同被无形之手揉捏的橡皮泥,开始软化、隆起、变形。
深绿色的苔藓从裂缝中疯狂滋长,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短短几秒钟,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布满湿润岩层和扭曲根系的“洞口”,突兀地出现在平整的地面上。
一只沾满泥污和草屑的手,猛地从洞口中伸出,死死扒住了洞口的边缘。
何灯红艰难地将自己从那个潮湿的岩石通道里“拔”了出来,翻身滚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浑身湿透,衣服上沾满泥浆和苔藓的绿色汁液,脸上有几道细小的刮伤,但眼神里劫后余生的光芒异常明亮。
身下的地面迅速恢复坚硬平整,那个诡异的洞口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只留下些许湿润的痕迹和几片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枯槁藤叶。
何灯红撑着地面坐起身,心脏仍在狂跳。
山鬼的指引精准而有效,那条岩石通道虽然崎岖黑暗,却是一条真实的、稳定的“捷径”。
通道的尽头就是这片看似普通的地面,而当他爬出来时,那种被无数双空洞眼睛注视的恐怖压迫感彻底消失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这里离他住的公寓楼不远,大概就隔了两条街。
“得赶紧回去,水清一定吓坏了。”
他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的惊喜:“Bro?!”
何灯红猛地转头,只见巷口处,何水清正被那位散发着翠绿色微光的AI少女扶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小姑娘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但此刻却迸发出巨大的喜悦。
“水清!”
何灯红几乎是冲了过去,一把将妹妹搂进怀里,力气大得让何水清“哎哟”了一声——
但随即紧紧回抱住哥哥,把小脸埋在他脏兮兮的胸口,闷闷的哭声传出来:“你跑哪里去了!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没事了,没事了,我出来了。”
何灯红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声音有些沙哑,抬头看向绿坝,“谢谢你……救了水清。”
绿坝的电子眼温和地闪烁了一下,轻轻摇头:“职责所在。你……是从异境的另一部分脱离的?”
她敏锐地注意到何灯红身上残留的、与巷道异境略有不同但同源的异常气息,以及那些不该出现在城市地面的苔藓和泥土。
何灯红点点头,正想简要说明,远处天空传来的低沉嗡鸣打断了他的话。
三人同时抬头——夜空中,一个庞然大物正无声地滑翔而来,分明是“镇境小组”通过监测系统迅速得知了娥姝和山鬼解救了两名民众。
那正是又一个前来封禁“诡异”的、浴淋市公济世分部的巨型封禁单元之一。
此刻,它正调整着姿态,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街区缓缓下降。
正方体表面,蚀刻的繁复纹路次第亮起幽蓝的光芒。
它并未完全落地,而是在离地约十米的高度悬停,底部平滑的金属外壳如同花瓣般层层打开,露出内部复杂精密的结构。
那景象既壮观又诡异:
冰冷的合金骨架与缓缓搏动、包裹在透明生化膜下的粗大神经束和能量血管交织缠绕……
无数细小的机械臂在液压驱动下灵活转动,末端搭载着各种探测器和干涉器……
中央是一个由多重能量场束缚的、内部不断变幻几何结构的透明舱室——那显然是用于封禁异境空间的“稳定场生成器”。
没有广播,没有警告。
封禁单元底部射出一道锥形的淡蓝色扫描光束,精准地笼罩了之前巷道所在的区域。
光束所过之处,空间的“质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被轻轻揭起,露出底下略显“稀薄”的现实。
紧接着,更多细小但强度更高的牵引光束从单元内部射出,如同灵巧的手指,开始对那片区域进行“折叠”和“剥离”。
在何灯红和何水清的注视下,整条巷道——连同其内部尚未完全消散的异境规则结构——
像一幅被从现实画布上小心翼翼揭下的油画,逐渐与周围环境“分离”,边缘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这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封禁单元内部“要素”能量流动的低沉嗡鸣和机械部件运作的轻微摩擦声。
被剥离的异境区域在牵引光束的引导下,缓缓向上浮起,最终被纳入那个透明的中央舱室。
舱门无声合拢,多重能量场瞬间加锁,将那片异常空间彻底封固。
封禁单元表面的幽蓝纹路光芒渐熄,它完成了封禁任务,开始平稳上升,调转方向,朝着公济世分部的方向返航,很快消失在楼宇剪影之后。
现场,只留下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城市街巷景象。
以及……三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完好无损地堆在那里,袋口还维持着他当初草草系上的结。
其中一个袋底渗出的油渍,在月光下反着熟悉的、令人无奈的光。
何灯红怔怔地看着那三个垃圾袋,片刻后,低低地、近乎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荒诞感和一丝脱力后的虚软。
他松开何水清,走过去,弯腰,一手一个、一手两个拎起三个袋子。
沉甸甸的,熟悉的触感。
“走吧,”他对何水清和绿坝说,声音平静下来,“垃圾总得扔。”
何水清“嗯”了一声,紧紧跟着哥哥。绿坝安静地走在他们侧后方,翠绿色的光芒收敛了许多,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
他们绕了远路,避开之前那片刚被“处理”过的区域——虽然看起来一切正常,但直觉告诉何灯红暂时远离为妙。
最终,他们来到了隔了几条街的另一个社区垃圾集中投放点。
何灯红将三个垃圾袋一一扔进那个绿色的大型垃圾桶,“哐当”、“哐当”、“哐当”,三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