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冰冷刺骨,马尔齐已耗尽了她的气力。她半张脸几乎没在污浊的水面下,仅靠石壁支撑着没有彻底滑倒。破碎的玳瑁眼镜歪斜着,镜片后的眼眸涣散无光,每一次微弱至极的吸气,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不受控制的痉挛。
“马姐!”吴思道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他挣扎着涉水靠近,目光如刀,死死钉在那根锁死马尔齐右腕、深深嵌入石柱的生铁链上。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赵之靖以让他和马尔齐见面为条件来获取康颐的行程,他一定会派人再来询问,到时候再试着谈判,将马尔齐换出去,不能让她继续在臭水里泡着了。
然而只有死寂。
铁门外,只有污水滴落的“滴答”声,如同为绝望敲响的丧钟,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格外清晰。
一个时辰过后,见到赵之靖依然没有派人来,他的心瞬间沉入冰海。赵之靖不可能不对康颐的行程感兴趣,他迟迟不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被监听了!
这个房间里一定预埋了铜管一类的物品,传递他们的谈论!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焦躁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和不容置喙的强势。他不再看那扇门,甚至不再看马尔齐涣散的眼睛。
他在水牢里反复踱步,在水牢边缘不断的收集散落的几块青砖碎石,在收集到足够的石头后,他又顶着臭水回到了马尔齐的身边。
“忍着点!”
马尔齐没有看他,她大概也猜到了赵之靖的目的已经达成,然而身为阶下囚的她没有任何理由责怪吴思道。
吴思道不知道在水下干了什么,忽然抬头说了一句不够,牢房外的看守警戒地向内探视,而此时的吴思道弯腰,双手抓住一块沉重、湿滑的青砖,用尽力气将它从淤泥中拖拽出来,带起一片浑浊的泥水。那动作粗砺,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砖石摩擦石壁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死寂的水牢里格外突兀。
马尔齐的头微微动了动,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吴思道弓着背,一次次徒劳地搬运着青砖,试图在她身下倾斜湿滑的地面上垒起一个能让她脱离污水的平台。每一次堆叠都显得摇摇欲坠,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砖块滑落、砸入水中的“噗通”闷响。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极其微弱、轻如蚊蚋的叹息:
“别…白…费…”气若游丝,每一个音节都像在耗尽她残存的生命力。
“闭嘴!”吴思道头也不回,厉声喝止,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刀锋劈开迷雾。他正弯腰,试图将一块较大的青砖垫在马尔齐身下最倾斜的位置。肩膀的伤口因用力而撕裂般剧痛,冷汗混着污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却丝毫未能迟滞他的动作。“省着点力气!你一定能活下去!”
门外的看守见到吴思道只是搭台子,还说出如此天真的话来,一个个又笑又摇头,随即不再管他,在外自顾自的坐下,和其他的看守搓起了花生来下酒,他们讨论着钟三郎会的变化,讨论着吴思是如何以三藩余孽的身份加入钟三郎会,里面似乎提及到了吴思道的家人,吴思道曾停下手中的伙计静耳倾听,但门外的看守的声音隐隐约约,他实在听不太真。
放弃了打听自己“家人”消息的吴思道继续磨石头,垒台子,就在他第三次尝试将那块关键基石塞入马尔齐身下,身体因用力而前倾,几乎半跪在污水中,肩膀几乎要触碰到马尔齐冰冷小腿的瞬间——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停顿了半秒。
“我是在借着搭台子的动静磨钥匙!水牢的锁很落后,我能轻易撬开,保持立体,凌晨等他们迷糊的时候我们就出去!”
马尔齐的呼吸骤然一滞,但随后又趋于平稳,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但那双即将彻底熄灭的瞳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猛地收缩!涣散的光在瞬间凝聚成难以置信的惊愕!
一股巨大的震撼如同电流,猛地贯穿了她濒临崩溃的身体!那冰冷命令中蕴含的决绝意志和孤注一掷的疯狂,瞬间点燃了她意识深处最后一丝求生的火苗!
破碎的镜片后,那双重新燃起微弱火光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吴思道近在咫尺、沾满污迹却线条紧绷、眼神如磐石般坚定的侧脸。
吴思道自然没心思注意到马尔齐的表情,那个简陋的台子理所应当的再一次崩塌,与此同时他快速青砖边缘在水下摸起来已经形成了一根扁平、锐利、犹如铲刀般的东西,悄悄的收进口袋里。
就在马尔齐看到吴思道将钥匙收起后,以为他不会再有其他动作时,吴思道却忽然将马尔齐的双脚抬起!
马尔齐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尤其是一条腿完全不能用力。骤然被扛起,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整个身体因为疼痛和突如其来的失衡而剧烈抽搐了一下。
“忍着点!抬高点!离水远点!”吴思道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他双腿微微分开,扎稳马步,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右肩上,死死顶住马尔齐膝盖后方。
马尔齐的膝盖被抬高,小腿和脚踝终于脱离了那恶臭的污水。虽然只是暂时的、局部的脱离,但吴思道能感觉到,压在自己肩上的那双腿的颤抖,似乎微弱了一丝丝。
“你…”马尔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虚弱和困惑。
“你别动”吴思道警告道“你的皮肤已经完全褶皱了,不能再泡水了”
肩膀上的双腿似乎静止了一秒,但随后就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你对谁都是这样吗?亏你能活到现在 ”
吴思道一愣,但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因为肩上的重压而有些变形:
“这不很正常吗?”
“正常…”马尔齐极其缓慢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破碎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过污浊的空气,落在吴思道因为用力而扭曲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感激。
她的声音停顿了很久,久到吴思道以为她昏过去了,才又极其轻微地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知道吗…我是要成为四公主…试婚格格的”
试婚格格?!
清朝宫廷剧中,确实有这种制度!公主出嫁前,会由皇后或太后挑选一名可靠的宫女或宗室女子,先行与额驸同房,检验其品性、能力和…身体是否健全!
“可惜了…”马尔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梦呓,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一丝解脱,“真是…可惜了…”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说话的力气。
“马姐?你想说什么?”吴思道莫名其妙,但肩膀上传来的重量让他意识到马尔齐可能再次陷入昏迷。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唤,马尔齐都没有再回应,只有极其微弱。
吴思道只能重新调整位置,转过身来,避免自己与马尔齐的隐秘位置过近的同时支撑起她身体的高度,避免其再次沾水,就在他不知道苦熬了多少时间后,也不知道第几次因为疲惫跌倒在污水之中时,他终于等到了外面的看守打鼾的声音!
然后,在他惊恐的眼神里,水牢的门无声的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