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者:猞猁孙 更新时间:2025/8/25 20:18:02 字数:3594

寅时初刻,残月西沉,星斗黯淡。

长江如一条沉睡的墨龙,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里无声流淌。瓜洲渡口,这片扼守大江咽喉的险要之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之中,这里曾是宋元相争时最激烈的战场,如今又重新引来了杀机。

没有巡夜梆子声,没有火把游弋的光影,甚至连本该彻夜不熄的引航灯塔,也黑沉沉地矗立在江风中,像一只瞎了的眼睛。

赵之靖勒马于一处临江的高坡之上,身后是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人马。他眉头紧锁,鹰隼般的目光一遍遍扫过前方本该属于青军水师营寨的方向。太静了,静得反常。他派出的几路尖哨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传回。

“赵爷,”一个精瘦的汉子策马靠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各堂口的兄弟们都到了指定位置,可…这前头也太安静了。咱们派出去探路的几拨人,一个都没回来报信。会不会…康颐那娘们真得了风声,撤了?或者…有诈?”

赵之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片被黑暗吞噬的江岸。江风带着水汽的腥味,吹得他披风猎猎作响。他心中的疑虑如同藤蔓般滋长。难道嬷嬷真的冲出去了?那个老东西…他明明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沿途布下天罗地网截杀报信之人。可眼前这诡异的宁静,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报——!”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从后方坡下冲来,马上的骑士滚鞍落马,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禀赵爷!瓜洲渡分舵舵主陈老六有急报!”

“讲!”赵之靖心头一紧。

“陈舵主说,他派人查清了!根本不是什么康颐得了消息!是皇帝老儿自己作死!”

骑士喘了口气,语速飞快。

“几天前,为了迎接北边来的什么劳什子使团,显摆他天朝上国的威风,皇帝一道圣旨,把瓜洲渡一带所有巡江的哨船、岸上的岗哨,连同驻防的几百号官兵,全他娘的调去江宁城撑场面去了!现在这瓜洲渡,除了水寨里那点看家的兵,外面就是个空壳子!陈舵主还说,水寨里的兄弟传了暗号出来,一切如常,就等咱们的信号了!”

死寂。

高坡上,只有江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下一秒,压抑到极致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在赵之靖身后的人群中爆发出来!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皇帝老儿自己挖坑埋自己!活该!”

“赵爷!还等什么?改朝换代,就在今天!”

“杀进扬州!宰了狗皇帝!”

狂热的呼喊如同瘟疫般蔓延,原本因诡异寂静而有些不安的人马瞬间沸腾起来,刀枪高举,火把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改朝换代的巨大诱惑,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嗜血的火焰。

赵之靖紧绷的脸颊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一丝冷酷而志在必得的笑意爬上嘴角。原来如此!不是康颐警觉,是那昏聩的皇帝自己送上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没想到之前罗刹人派人来联络他,竟然还有这样的礼物!

他猛地一挥手,压下身后的喧嚣,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夜空: “天意在我!众兄弟听令!”

“你!”他点出最信任的亲卫统领,“你带本部最精锐的三百骑,立刻给我封锁住所有通往江宁的大小路径!尤其是我们来的那条道!许进不许出!胆敢擅自脱离、传递消息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各堂口的人马,给我钉死在阵地上,谁敢临阵退缩,杀无赦!”他必须确保后方绝对稳固,防止有人动摇或泄密,更要掐死任何可能漏向康颐的报信渠道。

“得令!”虎头豹须的男子抱拳,眼中凶光毕露,转身点齐人马,如一股黑色旋风般扑向后方。

“各堂口舵主!”赵之靖目光扫过身前几位核心头目,“立刻按原定计划,派人去江边芦苇荡里的‘货栈’,领取火器、火药、箭矢!分发到每一个兄弟手上!动作要快!天亮之前,所有人必须进入预定攻击位置!弓弩手、火铳手抢占高地!刀盾手给我堵死所有上岸的滩头!我要让康颐的船队,一进这瓜洲渡口,就插翅难飞!”

“遵命!”几位舵主轰然应诺,各自带人飞奔而去。整个叛军阵营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在黑暗中高效而狂热地运转起来。沉重的木箱被撬开,露出里面黝黑的铁炮、成捆的火箭、成箱的火药弹丸和闪着寒光的刀枪。兴奋的私盐贩子、亡命徒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争抢着这些致命的武器。

赵之靖最后看向一个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侧,如同影子般的中年文士:“先生,水寨那边…”

中年文士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自信:“赵爷放心,水寨里的‘钉子’早已准备妥当。只待康颐船队主力进入伏击圈,江面火起为号,他们便会立刻动手,夺取哨船,打开寨门,接应我们潜伏在水寨附近的兄弟从内部攻破!里应外合,青军水师,顷刻可破!”

“好!”赵之靖重重一拍马鞍,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成败在此一举!告诉兄弟们,拿下江宁,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给我打起精神来!” 同一片夜空下,江宁城,八公主胤思的府邸深处。 烛火摇曳,将胤思那张尚显稚嫩却已初具锋芒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她刚刚送走了那位深夜来访的“贵客”——水师副将王振彪。嬷嬷垂手肃立在一旁,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显然对胤思绕过她直接接触水师将领的做法极为不安,却又不敢多言。

“嬷嬷,”胤思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消息,已经送出去了。王副将是个明白人,知道该怎么做。”

嬷嬷冷眼看着胤思,仿佛并未察觉到对方的身份。

“八公主,老身只有一句相劝”

“好自为之?”胤思问道?

嬷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而胤思也放下茶盏,客客气气的请她进入营帐歇息。

一旁的阿布不解其意,问道:

“主子,既然已经有了明确的消息,为什么不直接召集水师,让他们做好准备,而是让那个姓王小副将的过来...”

“可那些人会记得我的好吗?”胤思摇头

“那些人,要么是大姐的私人,要么是皇额娘亲自拉出来的人,我们做这些事情,做好了是寻常,做不好要挨骂,我们不把事情闹大一点,怎么能显出我们的本事,增加我们的功劳?”

她站起身,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来回踱步,小小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江南!这才是我们的根基!水师,掌控着长江命脉!我们以后在江南的盐引、漕运、海贸,哪一样离得开水师的照应?那个姓王的把总,出身寒微,靠实打实的军功才爬到副将之位,在江宁水师里备受排挤,正郁郁不得志!”

“这样的人,才最需要机会,也最懂得抓住机会!我给他一个天大的功劳,一个能让他平步青云、在康帅面前露大脸的机会!他岂能不感恩戴德?日后,他就是我们在水师里最有力的臂膀!”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阿布,语气斩钉截铁:“至于可靠?我给了他我的手令!白纸黑字,盖着我的印信!他若有异心,这东西就是催命符!他敢吗?况且,我已派人严密‘护送’他回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阿布看着胤思眼中闪烁的、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算计光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被胤思不容置疑地打断:

“好了!皇额娘那边,我自有分寸。这么大的事,当然要立刻禀报。我已经修书一封,用最快的信鸽,直送皇上行宫!双重保险,万无一失!你只需管好你的嘴,看好下面的人,别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今晚的事。下去吧!”

阿布看着胤思不容置疑的神情,最终只能将满腹的忧虑和那句几乎冲口而出的“那王副将的眼神不对”硬生生咽了回去,深深一千,无声地退了出去。

胤思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向东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瓜洲渡的方向。她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混合着紧张与野心的红晕,低声自语:

“王振彪…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江南的未来,可都系在你这一举之上了…” 寅时末,天色依旧浓黑如墨,但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灰白。

瓜洲渡口上游十里,一处隐蔽的江湾芦苇荡深处。水师副将王振彪如同鬼魅般悄然返回。他并未惊动任何人,而是径直走向一艘停泊在阴影里的哨船。船上一个黑影立刻迎了上来,正是他的心腹亲兵。 “将军,如何?”亲兵压低声音,难掩急切。

王振彪没有回答,只是从贴身的衣甲内,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封带着胤思公主体温和淡淡脂粉香气的信函,以及那枚象征着皇家威严的蟠龙手令。在昏暗的星光下,他脸上白日里在胤思面前表现出的惶恐、感激、忠诚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狂喜、狠戾和一丝后怕的复杂神情。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王振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死死攥着手令,指节发白,“八公主…呵呵,黄毛丫头,乳臭未干,竟敢跟老子玩心计!想拿老子当枪使,给你在江南铺路?做梦!” 他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对亲兵厉声道:“快!立刻用我们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两样东西,还有八公主的计划,一字不漏地传给赵爷!告诉赵爷,康颐的船队预计辰时左右抵达瓜洲渡口!让他务必做好准备!还有…”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告诉赵爷,八公主派了人‘护送’我,就在附近盯着!让赵爷的人…处理干净点!”

“是!”亲兵浑身一凛,接过信函和手令,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又像握着无价的珍宝,迅速消失在芦苇丛深处。

王振彪独自站在船头,望着江宁城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八公主…你想用我的手令拿捏我?殊不知,这手令,现在就是赵爷将计就计、把康颐和你一网打尽的最好引子!等康颐葬身鱼腹,江宁城破,我看你这公主,还拿什么来跟我算账!江南…哼,以后是谁的,还说不定呢!”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冰冷空气,仿佛已经嗅到了血腥和权力即将到手的味道。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