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吴思道说话,胤思便挥手,让一群人如穿花蝴蝶般涌进来,李德权在此时适当的说了一句:
“自从吴车尉(轻车都尉的简称)昏迷以后,皇上本人亲自下令,让御膳房时刻准备着热食,让吴车尉一醒来就能吃”
在简单的谢恩之后,胤思带来的人在吴思道面前,将一个个食盒打开。
浓郁的、温润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舱室里原有的熏香。全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汤羹——清炖的燕窝粥,熬得米粒开花、软糯晶莹的碧粳鸡茸羹,还有一盅飘着淡淡药香和鸽子清香的滋补汤。这些流食的香气,如同精准的钩子,瞬间唤醒了吴思道沉睡的饥饿感,他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声音响亮得让舱内三人都是一愣。
胤思第一个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带着促狭,“哥哥果然不是铁打的人!五天了,光靠参汤吊着,什么神仙也受不了啊!”她一边示意宫女将汤羹小心地端到吴思道床边的矮几上,一边自己拖过鼓凳坐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五天?!”吴思道惊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我…我睡了五天?!”
他只记得被箭射中、狂吐、然后痛昏过去,中间似乎有醒来过但意识模糊,感觉像是睡了一觉,没想到竟过了这么久!
马尔齐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是啊,五天。那一箭虽然没伤及要害,但箭头喂了毒,虽不是什么剧毒,却也让你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险险退下来。太医们轮番守着,参汤、解毒汤灌下去不知多少。昨日你刚退烧清醒了片刻,但神志还不大清明,今天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五天!昏迷三日!吴思道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才真切体会到自己离鬼门关有多近。想想那荒山野岭的冷箭,若非胤思的人“恰巧”赶到,若非太医就在龙舟之上……他这条小命,怕是真要交代了。
“快吃吧!别愣着了,凉了就腥了。”
胤思催促道,指了指那几盅诱人的汤羹。
“这些都是好克化的流食,御厨特意为你做的,正好补补元气。” 宫女端着玉碗和银匙上前,准备服侍吴思道用膳。吴思道看着那银匙伸过来,浑身不自在,连忙摆手:“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他挣扎着想自己坐起来端碗。
胤思看着他笨拙又固执的样子,忍不住“噗嗤”又笑出声,连说了两遍:“有志气!哥哥真有志气!”
她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吴思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这小公主又在打什么哑谜。他下意识地看向马尔齐求助,却见马尔齐嘴角微扬,也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带着淡淡宠溺和无奈的笑容。
“八公主殿下这是在捉弄您呢。”马尔齐轻声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追忆的暖意,“这‘有志气’啊,是关于…十四公主胤禵禵殿下的。”
“十四公主?”吴思道一边小心地吹着热乎乎的鸡茸羹,一边好奇地问。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十四公主”对应的是历史上的十四阿哥胤禵,也是雍正一个难缠的对手,他们俩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是却势若水火。
“嗯。”马尔齐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对往事的柔和,“那时十四公主殿下年纪还小,大概也就五六岁光景。宫里的规矩,公主的一应起居,哪怕是最细微的,像剪指甲,都是有专门的教导嬷嬷精心服侍的。那一日,负责为十四公主剪脚指甲的教导嬷嬷临时被皇后娘娘叫去问话,耽搁了时辰。嬷嬷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小公主等着她回来,千万别自己动手。”
马尔齐顿了顿。
“可我们这位十四公主啊,性子从小就倔,等了一小会儿见嬷嬷还不来,便觉得不耐烦了。她屏退了所有宫女,自己跑到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嬷嬷平时用的银剪子就对着脚趾头就剪了下去……”
吴思道听得入神,下意识地停下了舀羹的动作。
“结果呢?”
马尔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结果?还能有什么结果?那银剪子锋利得很,小公主又毫无经验,下手没个轻重。一剪刀下去,非但没剪下指甲,反而把脚趾头边缘的嫩肉剪掉了一大块!顿时血流如注!伺候的宫女听到动静冲进去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可小公主呢?愣是咬着牙,疼得小脸煞白,却是连眼泪都没留,直到把十个脚指头的嫩肉和指甲一起减掉,才把剪子扔掉”
“后来这事传开,宫人们私下里都说,十四公主殿下小小年纪,真有‘志气’!”
马尔齐讲完,舱内一时有些安静。胤思是笑得前仰后合,拍着鼓凳:“对对对!就是这事儿!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好笑!那丫头从小就一根筋,认死理!跟头小倔驴似的!后来被皇额娘狠狠罚了”
吴思道却是听得瞠目结舌,嘴里的鸡茸羹都忘了咽下去。他看过《雍正王朝》,知道历史上的十四阿哥胤禵禵就是个极其固执、认死理、甚至有些跋扈的人,为了争夺储位不惜与同胞兄长雍正斗得你死我活。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变成了“十四公主”,这固执己见、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竟然从小就以如此惨烈(又有点滑稽)的方式展现出来了!
这种近乎偏执的倔强,在这深宫之中,尤其是涉及到权力……吴思道心中一凛。这位“十四公主”,日后会不会成为胤真登顶之路上的下一个劲敌?
想到这里,胤真那张时而冷峭、时而别扭的脸庞再次浮现在眼前。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再也忍不住,趁着胤思还在笑,马尔齐也还在回忆往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那个……马藩台,八公主,说起来……六公主的事情,皇上那边……有派人去福建灵谷寺吗?结果……怎么样了?”
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舱内轻松的气氛如同被投入冰块的沸水,瞬间冷却下来。
胤思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惊讶、玩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像探照灯一样,紧紧锁定在吴思道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马尔齐脸上的追忆之色也瞬间消失,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臂似乎都绷紧了。她飞快地瞥了胤思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选择了沉默,只是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的夜色,仿佛那深沉的江水能吞噬掉所有的秘密。
这诡异的沉默和两人瞬间变化的反应,让吴思道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预感到自己可能问出了一个极其关键,也极其敏感的问题。难道……赵之靖关于六公主在福建灵谷寺的情报是假的?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吴思道,你猜得没错,皇额娘确实派了粘杆处最得力的人手,日夜兼程,星夜赶赴福建泉州灵谷寺……”胤思顿了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锐利,直刺吴思道的心脏
“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找到。泉州灵谷寺里,根本没有六姐的影子。” 吴思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赵之靖在说谎?!那原主吴思道知道的那个“惊天秘密”到底是什么?!马尔齐在野鸭渡听到的难道是错的?!巨大的失落感和被欺骗感瞬间攫住了他。
然而,胤思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把冰冷的锤子,将他残存的侥幸和所有认知都砸得粉碎:
“因为——”胤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嘲讽,更带着一种揭露惊天秘辛的冷酷。
“六公主胤祚,从一开始,就在南京灵谷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