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作者:猞猁孙 更新时间:2025/9/6 23:42:20 字数:2708

吴思道两手一摊,他饭都没吃完呢,哪里能知道康颐忽然召见他是为了干什么?于是只好顺着小太监从船舱出去,此时他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小太监们倒也贴心,为他准备了步辇。

只是除了船舱,吴思道才发现龙舟竟然意外的庞大,小太监们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都没又停下的意思,甚至还有人抽空给了喂了半碗粥。

而与此同时,伴随着龙舟拍打这浪花的声音,舱外震耳欲聋的号子声便如同实质的浪涛般扑面而来,塞满了他的耳膜。

“嘿——哟!嘿——哟!”

“哎嗨——嗨哟!”

吴思道忍不住向船外望去,目光所及,只见数百名精赤上身的纤夫,如同附着在陡峭江岸上的蚂蚁,肩背深深勒入粗粝粝的、浸透了汗水和油脂的麻绳,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正沿着那条被无数双脚磨得发亮、布满碎石和泥泞泞的纤道,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挪动。

龙舟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浑浊的江面上,与岸上那群在尘土与汗水中奋力拉拽的身影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强烈对比。吴思道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这艘“水上宫殿”的惊人分量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引路的小太监:“公公,这龙舟…究竟多长多宽?竟需如此阵仗?”

“回都尉的话,据工部营造册记载,御船长三十三丈,阔四丈有余,三层楼阁...”

小太监大概是被问了好几次了,一连串导游似得介绍词张口就来。

“三十三丈?阔四丈?”吴思道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摇头喃喃自语。

“难怪…难怪要动用这么多纤夫…这简直是…是用人力在拖动一座山啊…”

他话音未落,前方御舱敞开的雕花木门内,便传来一个带着戏谑谑、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穿透了舱外的喧嚣:

“那你琢磨着想弄个蒸汽机出来,省省他们的力气?”

吴思道心头一跳,慌忙抬头,只见康颐皇帝正端坐在御舱中央一张铺着虎皮的宽大太师椅上。

她这次没有穿那身象征九五之尊的明黄龙袍或常服,而是一身深蓝色的棉质紧身戎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皮甲,头发简单地用一根玉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光洁的额角。双狭长的凤眸却依旧锐利如鹰,此刻正带着一丝探究和玩味,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她身旁的鼓凳上,坐着一位同样身着深色戎装、身形枯瘦却挺直如松的老妇人,正是之前带着吴思道去搜寻马尔齐的那位嬷嬷!此刻嬷嬷也正抬眼望来。

吴思道下意识就想向这位曾共同历险的嬷嬷点头示意,但立刻醒悟过来,连忙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清晰:“臣吴思道,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动作牵动了右肩的箭伤,一阵刺痛让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行了,起来吧,看你那肩膀还吊着呢,别扯着了伤口。”康颐随意地挥挥手,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带着不容回避的追问,“说说看,蒸汽机,有戏吗?你知道这东西又多重要。”

吴思道忍着痛楚站起身。

“回皇上,想法是有,原理也不算太复杂。利用水烧开产生蒸汽的力量推动活塞往复运动,但…困难重重,绝非朝夕之功。”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最大的瓶颈,在于密封性和材料。现今的钢铁冶炼技术…嗯,远未成熟。无论是铸造大型气缸、活塞,还是锻造高压管道,内部砂眼、气孔难以避免,铸件本身强度也难以保证在高压力下长期稳定。管道与气缸、阀门之间的连接更是难点,以目前的工艺,难以做到完全密闭。”

说到自己的专业上,吴思道一时又没有止住话头,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蒸汽压力一旦升高,哪怕只有几个大气压,高温高压的蒸汽就会从这些微小的缝隙、砂眼处猛烈喷出!咱们都知道高压蒸汽能瞬间就能把靠近的活人烫熟、烫烂…若要搞,恐怕得先花大力气改进冶炼和铸造工艺,提升钢铁的纯度、韧性和耐压能力。同时还得设计可靠的减压阀、安全泄压装置、防护隔板…这…每一项都需要大量的试验”

“那朕给你一个内务府的位子,你尽快琢磨出来?”

“那真的是十年起步了。。。”

“哼!”一声带着浓浓不赞同、如同生铁摩擦般的冷哼响起。嬷嬷顾八代板着脸,转向康颐,声音沉稳却透着磐石般的刚直,“皇上!老身虽不懂什么‘蒸气鸡’、‘气缸’,但自古奇技淫巧,耗财伤民,易启人主奢靡之心,动摇国本!《尚书》有云:‘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前朝宋徽宗玩物丧志,沉迷艮岳花石纲,耗尽民力,终致靖康之耻,殷鉴不远!当务之急,是体恤民力,与民休息,轻徭薄赋,稳固根基!望皇上以社稷江山为重,莫要因一时新奇之念,再将这许多财力物力,投入到这等…未知凶险、且未必能成之物上!省下这些钱粮,多修几座堤坝,多开几处义仓,多抚恤几户战殁将士遗孤,岂不更善?”

康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她微微叹了口气,指着顾八代对吴思道介绍道:

“吴思道,这位,是朕的启蒙恩师,顾八代顾师傅。她不仅是朕的老师,也是胤真那丫头的老师,教她经史子集,也教她做人道理。顾师傅本是一品大员,国之柱石,官至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可惜……”

康颐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却掠过一丝真切的敬重与无奈,“脾气太臭,认死理,眼里揉不得沙子。为君者,当虚怀若谷,可她是一直顶撞朕,魏征还知道用说事情的方式劝谏唐太宗不要玩鹰呢”

“但是她可不管那么多,你以为胤真那个‘孤臣直谏’、宁折不弯的倔脾气是怎么来的?你说朕这个皇帝做的委屈不委屈?”

“下江南的路上,她又旧病复发,朕一怒之下,罚她做了十天马夫,让她尝尝亲自照料那些‘民力’的滋味。谁知胤思那丫头…”

康颐摇摇头,瞥了顾八代一眼,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鬼精鬼精的,倒是会抓机会。看顾师傅被罚,把顾师傅‘请’了过去,让她带着你,去做了那件找马尔齐——朕本来是只让她去做的”。

顾八代闻言,腰板挺得更直,毫无惧色地接口道:“老臣不敢居功,更不敢以魏征自比。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臣只知,为臣者,当以社稷为重,以民为本。八公主殿下,聪慧机敏,善察人心,此为其长。然其为人处事……”

“行了行了!顾师傅!”康颐实在听不下去,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耐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您这些金玉良言,朕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胤思如何,朕心中有数!您也奔波劳碌,又刚经历一场风波,也该歇歇了。鄂伦岱!”

她转向侍立舱门旁、同样身着戎装、气息精悍如出鞘利剑的女侍卫,“陪顾师傅出去透透气,看看江景,别老闷在舱里忧国忧民,朕这耳朵也需要清净清净。”

“嗻!”鄂伦岱应声上前,对顾八代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恭敬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顾八代看了康颐一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和忧虑,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微微颔首,起身随鄂伦岱走出了御舱。舱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震天的号子和江风,也隔绝了她那沉重如山的背影。

御舱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在精致的铜灯架上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龙舟破开江水那低沉的、持续的呜咽。康颐的目光重新落回吴思道脸上,那双狭长锐利的凤眸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人心最深处,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吴思道,”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舱室里,“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已经察觉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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