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在掌心的月光

作者:爱新觉罗毕 更新时间:2025/8/17 10:16:36 字数:5793

自那天她攥着我手,指腹在我手背上掐出半圈红印后,我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钟摆,突然收敛起所有张牙舞爪的性子。

以前总爱跟她对着干,放学故意绕去网吧打半小时游戏,回家谎称被老师留堂;下雨天专挑积水深的地方踩,看她拿着干毛巾追在我身后念叨,还觉得是件有趣的事。可那天她在阳光里红着眼圈,说“你再出事我怎么办”时,我才发现那些自以为是的叛逆,在她眼里全是悬在心头的刀子。

现在走路都下意识放慢脚步,生怕踩碎了台阶上的青苔摔一跤;体育课自由活动,男生们爬单杠翻高墙闹得震天响,我攥着篮球站在原地,总想起她在医院走廊里掉的那滴眼泪,砸在瓷砖上,比我摔断腿时的哭声还沉。

有次苏郁递来根烟,说翻墙去后山抽一口,我盯着他手里的打火机,突然想起洲姐闻到烟味就会皱眉的样子,摆摆手说“不了,我姐不让”。那小子笑我是“姐宝男”,我没反驳,只觉得被她管着其实是桩挺安稳的事——至少不用看见她急得发烫的手心,不用听她声音发颤地说“别吓我”。

连吃饭都变得小心翼翼。她做了红烧鱼,以前总爱挑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现在却先夹起鱼鳃边的小刺,一根一根挑干净了往她碗里放。她抬头看我时,眼里带着点诧异,我赶紧扒拉两口饭,耳根却热得厉害。

夜里写作业,台灯照着她缝补好的校服袖口,突然就想起她上次生气的样子。不是摔东西骂人的那种,是垂着手站在门口,睫毛上沾着点光,说“沐晨,你能不能懂点事”。那语气里的失望,比任何重话都让我心慌。

所以当日历上的红圈越来越近时,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突然生出个念头:得做点什么,让她别再为我担惊受怕了。至少在她生日那天,能让她笑一笑,像小时候我考了满分那样,眼里全是亮闪闪的光。

槐花香还沾在袖口时,我盯着她手腕那圈被银链硌出的红痕发呆。那天下午的阳光把一切都烘得发软,包括她最后没说出口的半截话,和我后颈至今没消的热度。

夜里翻来覆去,指尖总在枕头底下摸那枚花瓣坠子。想起日历上红圈

以前总嫌她管得多,偷偷把零花钱攒起来买游戏机,她生日就扯张彩纸包颗大白兔奶糖,说“甜的,吃了不生气”。可现在攥着那点少年心事,突然觉得那些都太轻了,轻得撑不起她腕间那道红,更托不住她守在医院时掉的眼泪。

我得送她点像样的东西。

第二天趁她去买菜,翻遍了旧书包找出来个铁盒子,把攒了半年的硬币倒出来数。叮当声在空屋里跳荡,最后摊在桌上的,只有七十三块五。够买支普通的护手霜,可她总用最便宜的凡士林,说“抹多了干活碍事”;够买束康乃馨,可上次路过花店,听见她跟老板娘说“养花不如买点青菜实在”。

我把硬币塞回盒子时,指腹被边缘硌得发疼。窗外的蝉鸣刚起,我突然抓起件旧T恤往外跑——我得自己挣钱。

最先想到的是废品站。放学绕去工地后面的垃圾堆,戴着手套蹲在烈日底下扒拉废铁。锈屑钻进指甲缝,回家用肥皂搓三遍还留着味。洲姐问起,就说体育课摔进草丛了。第一周卖了十二块七,攥在手里汗津津的,像攥着团小火苗。

后来发现送外卖更挣钱。跟隔壁开餐馆的王叔磨了三天,总算答应让我周末替他跑几单,前提是不能耽误学习,还得把电动车骑得稳稳的。第一次送单时慌得手心冒汗,爬六楼送到门,顾客嫌汤洒了点,硬生生扣了两块钱。下来时看见洲姐在小区门口等我,手里攥着瓶冰汽水,眼神里的急比那天在医院时还浓。

“不是说去同学家补课?”她把汽水往我手里塞,瓶身的水珠渗进掌心,凉得我打了个哆嗦。

“路上碰到王叔,帮他送个东西。”我低头拧瓶盖,不敢看她的眼睛,“洲姐,你怎么来了?”

“看你这星期瘦了圈,”她伸手捏了捏我胳膊,指尖的温度烫得我差点把汽水摔了,“是不是学习太累?”

我含糊着应过去,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第二天特意绕远路去送单,结果在街角撞见她提着菜篮子,正站在树荫下看我。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鬓角,白头发比去年又多了几根。我猛地刹车,电动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她却转身往巷子里走,背影被拉得很长。

那天晚上我把攒的钱数了又数,加上废品和外卖的钱,已经有三百多了。可我不敢再让她撞见,改成每天凌晨去批发市场帮人卸菜。天没亮就爬起来,蹬着自行车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在鱼腥和烂菜叶的气味里扛箱子。汗水浸透衣服又被风吹干,后背结出层白花花的盐霜,可一想到能给她买样好东西,骨头缝里都透着劲。

有天卸完最后一箱土豆,天边已经泛了鱼肚白。老板递来二十块钱,我攥在手里往回跑,路过那家珠宝店时停下了脚步。橱窗里的银手链在晨光里发亮,链尾坠着个小小的月亮,像极了她总在夜里替我掖被角时,窗台上落的那点月光。

我趴在玻璃上数标价,三位数的数字刺得眼睛发酸。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还差一半。转身往学校跑时,书包里的硬币叮当作响,像在替我数着日子。

洲姐生日前三天,我终于凑够了钱。攥着被汗浸湿的纸币冲进珠宝店,店员包装时问:“送女朋友的?”

我脸一热,攥紧了口袋里的收据:“送我姐。”

走出店门时,阳光正好落在手链的月亮吊坠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我把盒子藏进书包最深处,指尖还残留着包装纸的纹路,心里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鸟。突然想起她替我擦药膏时,手腕上的银链总滑下来,沾到药水上亮晶晶的——这次换我送她条新的,得是不会硌出红痕的那种。

生日前一晚,我把装着手链的盒子塞进枕头底下,翻来覆去烙饼似的折腾到后半夜。窗外的月光溜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窗帘的影子,像极了洲姐总在我写作业时悄悄掖好的被角。

早上起来时,额前的碎发都睡得翘起来。洲姐在厨房煎鸡蛋,油星子溅在锅沿上噼啪响,我盯着她晃动的背影,突然发现她今天换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还是去年我用奖学金给她买的那件,袖口磨得起了点毛边,她却总说“还能穿”。

“发什么呆?”她把盛着煎蛋的盘子往我面前推,“快吃,凉了就腥了。”

我“哦”了一声,低头戳着蛋黄,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洲姐,你今天……想去哪儿转吗?”

她正擦着灶台的手顿了顿,转过身时眼里带着点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不上课?”

“下午没课。”我扒拉着米饭,声音越来越小,“我想……陪你走走。”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眼角的细纹像被阳光熨开的褶皱:“傻小子,我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转的?不如在家给你炖排骨。”

我没敢再说什么,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撞得肋骨都发疼。

下午放学铃一响,我几乎是冲出教室的。书包里的盒子硌着后背,每走一步都在提醒我别搞砸了。路过花店时,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指着最角落里那束向日葵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笑着打包:“小伙子有眼光,向日葵好啊,向阳,吉利。”

我捏着找零的硬币往外走,花束的香气混着傍晚的风扑在脸上,突然觉得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不止是花和手链,还有那些蹲在垃圾堆里扒拉废铁的午后,那些凌晨扛着土豆箱子的寒气,和洲姐鬓角悄悄冒出来的白头发。

到家时,洲姐正在阳台收衣服。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晾衣绳上的衬衫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一群白色的鸟。我站在门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回来了?”她转过身,看见我手里的花时愣了愣,“这是……”

“给你的,洲姐。”我把向日葵往她怀里塞,手指碰到她的胳膊,烫得赶紧缩回来,“生日快乐。”

她抱着花,花瓣蹭在她脸颊上,像沾了点金粉。我看着她眼里慢慢浮起来的水汽,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医院,她也是这样抱着我,说“不疼了,姐姐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赶紧把书包拽下来,慌慌张张地翻出那个小盒子。

“还有这个。”我把盒子递过去,指尖都在抖,“我自己……挣的钱买的。”

她打开盒子时,银手链上的月亮吊坠在夕阳里转了个圈,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没说话,只是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那个小月亮,然后抬头看我,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

“沐晨……”她刚开口,声音就哽咽了,“你这孩子……”

我突然很怕她要说“又乱花钱”,赶紧抢着说:“不贵的!真的!我没耽误学习,也没去……”

话没说完,就被她拉进了怀里。她的怀抱带着点洗衣粉的香味,还有阳光晒过的暖意,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听见她在我耳边吸气,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肩膀微微发颤。

“傻小子……”她拍着我的背,手劲不大,却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担心都拍进我骨头里,“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我把脸埋在她衬衫的领口,闻到那股熟悉的皂角味,突然鼻子一酸。原来那些我以为藏得很好的辛苦,洲姐其实都知道——就像她知道我摔断腿时有多疼,知道我怕打针时攥皱的床单,知道我藏在心里的所有少年心事。

后来她把那条手链戴上了。银链在她腕间晃悠,月亮吊坠总在做事时碰到桌面,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我写作业时,总忍不住抬头看那抹银光,突然觉得那些攒钱的日子里受的累,都变成了糖,在心里慢慢化开来。

夜色漫进窗棂时,洲姐正在浴室门口叠换洗衣物。水汽从门缝里钻出来,混着沐浴露的栀子花香,把她鬓角的碎发熏得微微发潮。

“沐晨,”她抬头看我,手里的毛巾搭在臂弯,“过来,一起洗。”

我手里的书“啪”地掉在沙发上,耳尖瞬间烧起来。以前小时候总赖着要跟她一起洗澡,她会蹲在浴缸边,用搓澡巾给我搓后背,泡沫堆得像座小雪山。可自从上了初中,我连换衣服都要躲着她,此刻听见这话,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我自己洗就行,洲姐。”我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在茶几角上,疼得龇牙咧嘴。

她却笑了,眼角的纹路里盛着点暖光:“怕什么?你小时候光屁股在我面前跑,我还没嫌你麻烦呢。”说着就来拉我的手,掌心带着刚拧过毛巾的潮气,“水都放好了,你这星期瘦了那么多,我给你好好搓搓背。”

浴室里的瓷砖泛着湿漉漉的光,浴缸里的水冒着热气,把镜子蒸得一片模糊。洲姐已经脱了外套,穿着件浅蓝色的棉质背心,领口被水汽浸得有点透。我盯着自己的鞋尖,听见她哗啦一声拉开浴帘,水花溅在瓷砖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愣着干什么?”她把我的睡衣往挂钩上挂,“快进来,水要凉了。”

我磨磨蹭蹭地脱了衣服,刚踏进浴缸,就被热水烫得缩了一下。洲姐伸手把我往里面拉了拉,自己挨着浴缸边缘坐下,温热的水漫到她的腰际,把背心下摆浸得透明。

“转过去。”她拿起搓澡巾,在手里揉出泡沫。

我乖乖背过身,后背的皮肤突然触到她带着泡沫的掌心,吓得一激灵。她的力道很轻,不像小时候那样能搓出红印子,只是一下一下慢慢揉着,指腹偶尔碰到我后颈的皮肤,像羽毛扫过似的痒。

“你看你这后背,”她的声音混着水声,有点闷闷的,“都是蚊子咬的包,是不是去什么杂草多的地方了?”

我心里一紧,不敢说实话,只含糊着“嗯”了一声。她却没再追问,只是把沐浴露倒在手心搓开,泡沫顺着我的脊梁骨往下滑,被热水冲成细小的泡泡,浮在水面上。

水汽越来越浓,我能闻到她发间的栀子花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突然想起凌晨在批发市场扛箱子时,冷风灌进领口的刺骨寒意,此刻被这暖烘烘的水汽一裹,竟有点眼眶发酸。

“洲姐,”我低着头,声音被水汽泡得发闷,“以后我多挣钱,你别再那么省了。”

她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掌心贴在我后颈上,温度烫得人心里发颤:“傻孩子,我挣钱是为了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洗完澡出来时,洲姐用大毛巾把我裹得像个粽子。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锁骨上,月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在那串银链的月亮吊坠上晃了晃。

“去床上躺着,我给你吹头发。”她拿着吹风机往卧室走,电源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我躺在床上,听着吹风机嗡嗡的响声,看她站在床边,手指穿过我的发丝,暖风裹着她的气息扑在脸上。突然觉得,原来长大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至少此刻,我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被她这样妥帖地护在怀里,闻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泡在这暖融融的夜色里。

吹完头发,洲姐把吹风机放回抽屉,转身时睡衣的衣角扫过我的脚踝,带着点微湿的凉意。她替我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蹭过我后颈,像片羽毛落进心里,搅得人发慌。

“早点睡。”她直起身,房间里只留了盏床头灯,暖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轮廓柔和得像幅水墨画。

我“嗯”了声,假装闭上眼,听见她脱鞋的声音,然后床垫微微一沉——她往常睡在床外侧,今晚却离我近了些,发间的栀子香混着水汽,一缕缕往我鼻尖钻。

黑暗里,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过来,隔着寸许距离,像团跃跃欲试的火苗。小时候总爱往她怀里钻,现在却浑身僵硬,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轻轻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了我腰上。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的指尖带着点凉意,慢慢往上游走,划过我肋骨时,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沐晨,”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气音混着呼吸,烫得我耳廓发麻,“还没睡着?”

我没敢应声,喉咙发紧得像塞了团棉花。她的手却没停,顺着脊椎往下,停在我腰侧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着,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东西。

“小时候你总说,要一辈子跟姐姐睡。”她的呼吸拂过我后颈,“现在……怕了?”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突然贴了上来,胸前的柔软隔着布料压在我后背,暖得人发颤。我猛地睁开眼,看见窗帘缝里漏进来的月光,在她搭在我身上的手腕上晃——那条新戴的银链,月亮吊坠正贴着我的皮肤,凉丝丝的,却烫得我浑身发僵。

“洲姐……”我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这样。”

她的动作顿了顿,手臂却收得更紧,几乎要把我嵌进她怀里。“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像小时候我抢了她糖块时的语气,“你不爱姐姐了?”

“不是的!”我急忙转身,胸口撞在她肩上,鼻尖差点碰到她下巴。床头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里的水汽,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揉碎的星光,“我……我只是觉得……”

话没说完,她突然低头,温热的呼吸扫过我嘴唇。我吓得往后缩,后脑勺磕在床头板上,疼得眼冒金星。

“洲姐!”我撑起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我们不能这样……你是我姐啊。”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收回手,蜷起身子往床外侧挪了挪,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发颤。

“是姐姐不对。”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哽咽,“吓到你了……睡吧。”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显得格外冷清。我看着她蜷缩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月光落在她发顶,银链的反光在被单上晃了晃,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原来有些界限,哪怕藏着再多说不清的心思,也不能越过——就像她总在我摔断腿后守着我,我也该守着这份安稳,守着她眼里最后一点干净的光。

后半夜,我悄悄往她那边挪了挪,没敢靠太近,只让肩膀轻轻挨着她的后背。她似乎没醒,呼吸均匀得像睡着了。我盯着天花板上的月光,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闭上眼,梦里全是小时候她给我搓背的样子,泡沫堆成小雪山,她说:“沐晨要快点长大,长大了保护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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