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被风吹得快要折断的树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我不是故意的。”
指尖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我只是怕……怕你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她别过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睫毛上沾着的水汽在月光下闪了闪,“小时候孤儿院的墙那么高,我以为抓住你了,就再也不用一个人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后背还贴着墙,离她远远的。衬衫的扣子松了两颗,领口敞着,能感觉到皮肤发冷。房间里的栀子香好像突然变得很淡,只剩下刚才草莓果盘里散出来的、带着点酸的甜。
“洲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不能这样。”
她猛地转头看我,眼里的恐慌更浓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知道……我知道不对,”她伸手想碰我,又触电似的缩回去,“我就是控制不住……一想到你可能会跟别人好,可能会离开这个家,我就……”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捂住脸,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有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闷闷的,像被捂住的伤口在淌血。
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小小的一团,看得人心头发酸。我想起小时候她把我护在身后,替我挡开欺负人的小孩;想起她省下饭钱给我买冰棍,自己啃着干面包;想起她把床让给我,自己蜷在地板上,说“姐姐不怕冷”。
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刚才的恐惧和愤怒冲得七零八落。我慢慢挪过去,在她面前坐下,犹豫了很久,还是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没躲开。
“我不走。”我低声说,声音还有点哑,“我没说要走。”
她突然放下手,眼睛红得像兔子,直勾勾地看着我:“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但你不能再像刚才那样了。”
她抿着唇,用力点头,眼泪却突然掉下来,砸在手背上,溅开小小的水花。“对不起……沐晨,对不起……”她反复说着,像在赎罪。
我叹了口气,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她接过去,胡乱擦了擦脸,却越擦越花。
“洲姐,”我看着她,“你不是捡了我回来,我们是……是一家人。”
她愣住了,抬头看我,眼里的泪还在往下掉,嘴角却慢慢往上弯了点,像雨后天边勉强露出的月牙。
“嗯,一家人。”她轻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窗外的月光又被云遮住了,房间里暗下来。她往我身边凑了凑,肩膀轻轻碰到我的肩膀,像在确认什么。我没躲开,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点位置。
过了很久,她才小声说:“那……明天还吃你做的番茄炒蛋吗?”
我忍不住笑了,点头:“吃,这次保证不糊。”
她也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却亮得像落了星星。
夜渐渐深了,果盘里的草莓彻底失了水汽,练习册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两个挨在一起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再也不会分开的样子。
她突然笑了,那笑意从嘴角漫到眼底,却没半分暖意,像冰面碎裂时的寒光。指甲轻轻刮过我手腕上刚才被攥出的红痕,力道不重,却带着某种慢悠悠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必须锁进柜子的私人物品。
“刚才是姐姐不好。”她声音软下来,黏糊糊的,像化不开的糖浆,“吓到你了吧?”
指尖突然移到我后颈,轻轻摩挲着,带着刻意放柔的温度。“你看,”她低头,鼻尖蹭过我衬衫领口,呼吸里的草莓甜香混着点危险的气息,“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我后背的冷汗还没干,她却已经像没事人一样,起身去收拾地上的果盘。草莓蒂被她一根根掐掉,动作慢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指甲缝里沾着点红色的果肉,看着有点刺眼。
“明天我去买只柯基好不好?”她突然回头,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就叫年糕,你不是喜欢吗?”
我盯着她手里那把水果刀,刀刃上还沾着草莓汁,在台灯下闪了闪。她刚才掐草莓蒂的力道,和刚才攥着我头发时没什么两样。
“不过啊,”她把刀放回抽屉,发出轻响,“年糕得听我的话才行。”她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仰头看我,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就像你一样,只能听我的。”
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膝盖,一下,又一下,像在倒计时。“刚才的事,”她突然压低声音,热气吹在我耳尖,“别告诉别人哦。”
我猛地抬头,撞进她眼里。那里面哪还有什么恐慌和歉意,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像藏着无数个精心编织的网。她在笑,笑得乖巧又无害,可我突然想起刚才她掐着我下巴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疯狂。
原来刚才的眼泪和道歉,不过是她披回身上的那件温顺的外衣。
月光又从云里钻出来,照在她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她伸手,替我把松开的衬衫扣子系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后半夜我没敢合眼,窗帘缝里漏进来的月光在地板上爬,像条冰凉的蛇。房门被轻轻推开时,我几乎是弹坐起来,后背抵着墙,看见洲姐端着水杯站在门口,睡衣领口松松垮垮,头发披在肩上,看着和平时没两样。
“做噩梦了?”她走过来,把水杯往我床头柜上放,指尖有意无意擦过我的手背,“听见你翻来覆去的。”
我盯着她的手腕,昨天掐草莓蒂留下的红痕淡了些,却还能看见。她弯腰时,睡衣下摆扫过我的脚踝,带着点沐浴露的香气,和她发间的栀子香缠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窒息的甜腻。
“没、没有。”我往被子里缩了缩,喉咙发紧,“就是有点热。”
她突然笑了,坐在床沿,手轻轻搭在我被子上,力道很轻,却像压着块石头。“热的话,我开空调?”指尖慢慢往上移,停在我膝盖的位置,“还是……你想跟我睡?小时候你总说怕黑,非要抱着我的胳膊才肯睡。”
我猛地想起昨晚她攥着我头发的力道,头皮一阵发麻。“不用了!”声音抖得厉害,“我、我自己睡就行。”
她的手顿了顿,没再动,只是眼神沉了沉,像平静的湖面突然落下颗石子。“是吗?”她拖长了调子,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捻着被角,“可我刚才听见你喊姐姐了。”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后半夜确实迷迷糊糊哼唧过,却不记得喊了什么。她显然是在撒谎,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在逼我承认一个不存在的事实。
“你看,”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我额头,“你还是离不开我的。”
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点薄荷牙膏的清凉,可我闻着只觉得冷。她的手终于离开被子,转而抚上我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
“明天我们去买年糕,好不好?”她声音软得像棉花糖,“我已经查好附近的宠物店了,那只柯基很健康,老板说它最黏人。”
我盯着她瞳孔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像只受惊的兔子。她眼里映着我的样子,嘴角却挂着满足的笑,仿佛已经看到我和那只叫年糕的柯基,一起被她圈在这个房子里的画面。
“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往门口走,“我把你物理笔记收起来了,放在书架最上层,你够不着的地方。”
我猛地抬头,看见她回头时眼里的笑意,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得意。“开学前就别看了,”她轻轻带上门,留了道缝,“暑假就该好好陪我,不是吗?”
门锁“咔哒”响了一声,很轻,却像敲在我心上。我知道,她从外面反锁了。
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一道,像条冰冷的锁链。我盯着那道光,突然想起她刚才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杯沿上沾着点口红印,是她今天下午新买的豆沙色。
原来她连装睡的样子都排练好了。温柔是假的,歉意是假的,只有那点藏在眼底的偏执,和昨晚掐着我下巴时一样真。
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摸了摸枕头底下的手机,屏幕是黑的——昨晚她“不小心”碰掉了我的手机,说充电线坏了,要拿去修。
现在想来,哪有什么不小心。
我慢慢躺下,盖好被子,闭上眼睛。黑暗里,仿佛还能感觉到她刚才抚过我脸颊的指尖,凉得像冰。
明天还要去买年糕呢。我这样告诉自己,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要的伪装,我得配合着演下去。毕竟,猎物在没找到逃跑的路之前,总得先学会装作温顺的样子啊。
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时,我的心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屏幕亮起的光透过布料渗出来,在黑暗里洇开一小片惨白。我僵着身子没敢动,耳朵却死死捕捉着门外的动静——走廊里的声控灯没亮,说明洲姐就贴在门板上,像块淬了冰的铁板,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震动停了又响,苏郁的名字在锁屏上跳得扎眼:“沐晨,新转来的女生叫林溪,跟你同级,人超飒,下次带你见!”
指尖刚碰到手机边缘,门外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狠响,像是她攥紧了拳头。我猛地缩回手,后背的冷汗瞬间把睡衣浸得透湿。
“谁啊?”洲姐的声音隔着门板砸进来,软腻的调子全没了,只剩下冰碴子似的冷,“这么晚了还发消息,是夏浅那丫头还没死心,还是又勾搭上什么人了?”
我攥着被子的手骨节发白,喉咙像被堵住:“没、没谁……垃圾短信。”
门外突然没了声息,静得像坟地。过了足足半分钟,才炸出她一声笑,那笑声又尖又冷,刮得人耳膜疼:“垃圾短信?沐晨,你当我瞎还是当我傻?”
“真不是!”我咬着牙,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我这就删了!”
说着伸手去摸手机,屏幕刚亮起,就听见门锁的旋钮“咔哒”转了半圈——她故意没拧开,就留着道狰狞的缝,月光顺着缝灌进来,在地板上劈出道冷白的光,像把没开刃的刀。
我看见她的眼睛了。
就在门缝后面,红得像燃着的烟头,死死钉在我手里的手机上。睫毛的影子在光里剧烈地抖,像某种濒临爆发的警告。
“删干净点!”她的声音贴着门缝吼过来,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一个字都别剩!不然我现在就进去,把你这破手机砸成碎片,再把发消息的那家伙找出来——”
她没说下去,但那道目光突然淬了毒似的,几乎要穿透门板扎进我肉里。我手忙脚乱地点开消息,手指抖得像抽风,删完消息又疯狂清空回收站,才把手机狠狠扔回枕头底下。
“删、删完了……”
门外的目光还在烧,烧得我头皮发麻。过了会儿,听见她猛地踹了下墙壁,沉闷的响声震得门板都颤。接着是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她把那杯冰水砸了,冰块在地板上滚得叮咚响,像在敲丧钟。
我盯着那道门缝里的月光,苏郁说的“林溪”两个字像烙铁,烫得我心口发疼。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苏郁发来的表情包,一只咧嘴笑的柴犬。我没敢再看,直接把手机塞进被子最深处,死死按住。
黑暗里,门板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她把眼睛凑得更近了。那道目光像带了钩子,要把我房间里的空气都钩出去,再灌进来满室的戾气。
我慢慢躺下,把脸埋进被子里。鼻尖全是洲姐洗发水的栀子香,现在闻起来,像裹着层滚烫的沥青,要把人活活闷死。
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管是林溪,还是我藏在心里那点想逃的念头,她全都知道了。
可她偏不撞门进来,就隔着这道门,用那道要吃人似的目光,把我圈得密不透风。
就像毒蛇盘着猎物,先吐着信子吓唬,等对方吓破了胆,再慢悠悠地收紧身子,听骨头碎裂的声音。
窗外的月光渐渐淡了,天快亮了。我闭着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撞来撞去,像在倒计时。
明天还要去买年糕呢。
我这样想着,眼泪却猛地涌了上来,热得烫人。
“睡吧,”她拍了拍我的脸颊,指尖的凉意渗进来,“明天还要给你做早餐呢。”
房门被轻轻带上,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远。我盯着天花板,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重。刚才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口袋里露出半截绳子,和去年冬天捆旧报纸的那根一模一样。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在害怕,知道我想逃。
可她偏要装作不知道,偏要用草莓和奶茶,用柯基和糖画,一点点把我圈起来,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收紧绳索。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落在被子上,我突然明白,从她把我从孤儿院领回来那天起,我就再也逃不掉了。而她这场温柔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暑假的夜长得像化不开的墨,被子里的手机还在震,苏郁的消息一条接一条挤进来,像不甘被摁灭的火星。
“刚了解到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
“她好像也喜欢看悬疑片,说周末有新片上映——”
指尖在被子里蜷了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门外的碎冰声停了,换成她来回踱步的声响,皮鞋跟敲在地板上,一下一下,像在敲我的神经。
我咬了咬牙,飞快掀开被子一角,屏幕光刺得眼睛发疼。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周末什么时候?”
刚发出去,走廊里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我死死捂住手机,连呼吸都忘了。过了几秒,那脚步声又响起来,这次离门更近了,近得能听见她粗重的喘息,像头被惹恼的兽。
“沐晨。”她的声音贴在门板上,低哑得吓人,“你是不是还在玩那破手机?”
我没敢应声,指尖却不听使唤,又回了条:“我可能有空。”
“咔哒。”
门锁突然转了半圈,这次她拧得极慢,像是故意要让我听见金属摩擦的冷响。门缝里的月光晃了晃,那道红得吓人的目光又探进来,扫过我的被子,扫过我攥着手机的地方。
“我数到三。”她的声音里裹着冰碴子,“把手机交出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一。”
我把手机往褥子底下塞,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
“二。”
脚步声停在门口,门板被她轻轻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
“三。”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我突然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浑身的血仿佛都冻住了,我猛地把手机往床板和褥子的缝隙里塞,刚塞进去一半,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洲姐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睡衣领口歪着,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她手里攥着串钥匙,指节因为用力泛白,钥匙链上的小狗挂件还在晃,是上次逛街时我给她买的。
“藏什么呢?”她笑了,笑得脸上的肉都在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刚才不是说删干净了吗?
“删干净?”她突然提高声音,脚边的碎冰被踩得咯吱响,“删干净的手机会在你被子里震得像要炸开?沐晨,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的影子在月光里被拉得很长,像条张牙舞爪的蛇,一点点缠过来。我往墙角缩,后背的墙冰得刺骨,却抵不过她眼里的寒意。
“拿出来。”她弯腰,手指猛地揪住我的被子往回扯,布料摩擦着皮肤,像砂纸刮过。“我再说最后一遍——拿出来。”
手机在褥子缝里硌着腰,我死死按着,指节抵在床板上发疼。她突然笑了,那笑声里裹着狠劲,伸手就往我身下掏。我挣扎着踢腿,却被她按住膝盖,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找到了。”她的指尖勾住手机线,猛地一拽,手机“啪”
摔在地板上。屏幕还亮着,苏郁那句“那我跟她约好,周末等你”像根针,狠狠扎进洲姐眼里。
她弯腰捡起手机,指腹死死碾过屏幕上的名字,指甲刮得玻璃吱啦响。“周末?”她突然转头,牙齿咬得咯咯响,“谁准你有周末了?”
没等我说话,手机被她举过头顶,狠狠砸向墙角——“啪嚓”一声,碎片溅到我脚边。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得像要淌血:“这个暑假,你哪儿也别想去!”
她突然扑过来按住我肩膀,脸离得极近,呼吸烫在我脸上:“我说过什么?啊?我说过你的世界里只能有我!你怎么就是听不懂?”
指甲掐进我胳膊,疼得我倒抽冷气。她却像没看见,只是死死盯着我,眼里翻涌着疯狂的占有欲:“那个林溪,那个夏浅,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永远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