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定在周六傍晚,我提前半小时翻箱倒柜找衣服,林溪上次给的那件白衬衫压在衣柜最下面,刚拽出来,年糕就颠颠跑过来,短腿扒着我膝盖蹭,项圈上的铃铛叮铃响。
“别蹭了,沾一身毛洲姐又得说我。”我弯腰挠它下巴,它却变本加厉往我怀里钻。身后突然传来抽屉声,回头见洲姐手里攥着个帆布包,正往里塞东西。
“把这个带上。”她把包递过来,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包纸巾、薄荷糖,还有我磨脚的那双运动鞋——鞋里早垫了新棉垫,鞋边的污渍也擦得锃亮。“餐馆地板滑,别穿帆布鞋。”她又往包里塞了个苹果,“路上饿了吃,少喝凉饮料。”
我捏着鞋帮没说话,以前总嫌她啰嗦,现在倒觉得这些叮嘱比什么都暖。“知道了,我争取十点前回来。”
“不用赶。”她蹲下来给年糕系新织的灰围巾,上面缝着小太阳,“跟同学好好玩,到了发个消息。”
出门时年糕扒着门呜呜叫,洲姐把它抱起来,冲我挥挥手:“早点回来就行。”我走了两步回头,见她还站在门口,抱着年糕往楼下望,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到了餐馆包间,一推开门就听见闹声——张晨正举着菜单跟服务员砍价,林溪和夏浅凑在角落翻毕业照,李昊摆弄着旧收音机,里面飘出当年学校广播的歌。
“可算来了!”张晨先看见我,招手让我坐,“刚还说要不要给洲姐打电话催你,怕她不让你出来。”
“别打,”我赶紧摆手,把帆布包放椅子上,“她没反对,就说让我早点回。”
夏浅凑过来戳戳我的包:“里面是不是藏了洲姐塞的零食?”我打开包把运动鞋拿出来,几人都笑了——上学时我总穿这双鞋,每次蹭脏了都是洲姐帮我刷。
“没想到洲姐现在这么松口。”李昊关掉收音机,举杯跟我碰了下,“还记得在砖房那晚,你盯着篝火发呆,说怕洲姐还生气,现在看,她就是嘴硬。”
我想起那几天的玉米叶沙沙声、篝火旁的罐头,还有洲姐蹲在地上擦我漫画书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服务员刚端上第一道菜,张晨就夹了一筷子放我碗里:“快吃,等会儿结束了,咱们给洲姐带份酱鸭,这家店的酱鸭据说特正宗,她以前总跟你念叨想吃。”
我愣了下,刚想说不用,林溪就拍了我一下:“必须带!你看洲姐对你多上心,你也得记着她的喜好。”夏浅还拿出手机搜菜单:“再带份银耳羹,她上次跟我聊天说最近口干。”
几人七嘴八舌地商量着,我看着眼前熟悉的笑脸,又想起出门时洲姐站在门口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满当当的——不管是身边这些一起疯过的朋友,还是家里等着我回去的人,都是藏在日子里的甜。
服务员刚把酱鸭端上桌,张晨就率先夹了一块放我碗里,油星子蹭到了衬衫袖口,我慌忙用纸巾去擦。抬头时,正好撞见林溪的目光——她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没夹菜,就那么看着我,眉头轻轻皱着,像是有话要说。
我没太在意,以为她是嫌我毛手毛脚,笑着把酱鸭往嘴里塞:“这鸭皮是脆的,比上次在砖房吃的罐头香多了。”李昊在旁边应和,说下次要带洲姐来尝,夏浅跟着附议,聊起上次在村里讨菜苗的事,气氛又热络起来。可我余光里,林溪的目光还没移开,她悄悄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往我这边推了推,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俩能听见:“慢点吃,别噎着。”
我点头应着,心里却莫名有点发慌。想起在砖房那几天,夜里我总盯着篝火发呆,是林溪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拍了拍我的肩;我走时她塞给我干净衬衫,说“精神点回去”,现在又总这么盯着我,她眼里的担心太明显,
夏浅突然提起上次在玉米地,我半夜哭着说怕洲姐不原谅我,张晨笑着打趣我“没出息”,李昊还接话“现在好了,洲姐连聚会都同意了”。我跟着笑,可笑着笑着,就感觉林溪又在看我——这次她没皱眉头,反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我散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动作跟洲姐平时做的一模一样。
“你现在踏实多了。”她突然说,声音很轻,“在砖房时,你总缩着肩膀,像怕风刮跑似的,现在眼里有笑了。”
聚会散场时天已经黑透,晚风裹着点凉意吹过来,我把帆布包往肩上紧了紧,里面装着给洲姐带的酱鸭和银耳羹,还温着。刚走到路口,林溪就追了上来,脚步轻轻的,跟在我旁边。
“等会儿,”她喊住我,声音比晚风还轻,“有件事想问你。”
我停下脚步,心里莫名一紧,隐约猜到她要问什么。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沉默了两秒才开口:“你跟洲姐……就是普通姐弟吗?我看她对你,比亲姐还上心。”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点认真,还有点小心翼翼,像怕问错了话让我为难。我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有点发紧——其实从聚会中途她反复看我开始,我就隐约觉得她会问这个,可真到了跟前,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洲姐不是亲姐,是爸妈去世后,自愿留下来照顾我的邻居姐姐;也不能说,我们吵过架、冷战过,我甚至跑去过砖房躲着她,可她还是会守着我的漫画书、开着我房间的灯等我回来。这些话堵在喉咙里,怎么说都觉得矫情,也怕说出来,反而让这份关系变了味。
“就……挺好的。”我避开她的目光,转头看向路口的红绿灯,绿灯亮了,我抬脚往前走,“她对我一直很好。”
林溪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跟上来,并肩走在我旁边。晚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起来,蹭过我胳膊时有点痒。走了一段路,她突然轻声说:“不管是什么关系,她待你好,你也记着她的好,就够了。”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她,她正望着远处亮着灯的窗户,嘴角带着点浅笑:“就像在砖房时,你总担心她生气,其实你心里也装着她。”
我没说话,只是把帆布包抱得更紧了点,里面的银耳羹还温着,像洲姐等我回去的那盏灯。走到小区门口时,我跟她挥手告别,她站在路灯下,又叮嘱了一句:“记得给洲姐报平安。”
我点点头,转身往小区里走,没走两步就听见她喊我名字,回头时,她笑着冲我挥挥手:“明天要是有空,带着年糕出来遛啊!”
我也笑了,应了声“好”,转身走进楼道。楼道里的灯亮起来,消毒水味混着王婶家飘来的饭菜香,还是熟悉的味道。走到三楼时,看见家门缝里漏出的暖黄灯光,心里突然踏实下来——有些关系不用急着定义,就像我和洲姐,就像我和林溪他们,藏在日常里的惦记和在意,比任何称呼都更重要。
林溪推开门时,玄关的灯还亮着,是出门前特意留的。她把包往鞋柜上一放,没换鞋就径直往客厅走,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捋过沐晨碎发的触感——软乎乎的,像年糕趴在掌心的温度。
坐在沙发上,她盯着茶几上的空水杯发愣,聚会时的画面却总往脑子里钻:沐晨擦袖口油星子的慌张样子,说起洲姐时眼里亮起来的光,还有被问起关系时,避开话题的那几秒沉默。
心里突然像揣了只乱撞的雀,连呼吸都乱了节奏——她其实早就想问了,从在砖房看见沐晨盯着篝火发呆,从洲姐蹲在地上擦沐晨漫画书开始,就好奇沐晨和洲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奇自己这份忍不住关注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抢过来”三个字突然冒出来,吓了她自己一跳。她猛地站起身,又跌坐回沙发,手无意识地抓着沙发巾。是啊,她想知道沐晨和洲姐的关系,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可一想到沐晨提起洲姐时眼里的踏实,想到沐晨没正面回答时的抗拒,又觉得这念头太冒失。万一只是自己想多了呢?万一沐晨和洲姐真的是分不开的关系呢?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来,最先跳出来的是和沐晨的聊天框,上次聊天还停留在“明天一起去给年糕买食盆”。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终于还是点开,敲了“沐晨,你和洲姐到底……”又删掉,最后只发了句:“到家了吗?”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她盯着屏幕,心脏跳得更快了。没等几秒,沐晨的消息就回了:“到了,刚进门,洲姐在煮糖水。”
她看着“洲姐在煮糖水”几个字,心里又泛起酸,却还是快速回复:“那就好,没赶上晚高峰吧?路上没堵车吧?”
“没堵,挺顺的。”
对话框安静了几秒,她又忍不住问:“洲姐看见酱鸭和银耳羹,没说什么吧?喜欢吃吗?”
“说了,说酱鸭挺香的,银耳羹也不甜,正好。”
她盯着屏幕,手指又开始敲:“那你今天累不累啊?聚会聊了那么久,要不要早点休息?”发出去又觉得太啰嗦,赶紧补了句:“我就是随便问问。”
“还好,不算累,等会儿喝了糖水就睡。”
看着沐晨的回复,她心里的躁动慢慢沉了点,却又忍不住想多问点——想知道沐晨平时和洲姐在家都聊什么,想知道年糕是不是总黏着沐晨,甚至想知道沐晨现在是不是正坐在餐桌旁等糖水。可每次敲完字,又会想起聚会上沐晨避开话题时的眼神,想起自己没说出口的心思,最后只能把话咽回去,只敢绕着日常打转。
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很久,她终于还是没再追问,只发了句:“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要是想遛年糕,随时喊我。”
“好,你也早点睡。”
对话框彻底安静下来,她把手机扔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叹气。心里的念头还在打转,想靠近沐晨,又怕打扰到他;想知道答案,又怕听到不想听的结果。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点凉意,她却觉得脸上发烫——原来有些在意,藏不住,也压不住,只能在深夜里,借着聊天框里的只言片语,悄悄描摹沐晨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我刚把粥盛进碗里,手机就震了一下。拿起一看,是林溪发来的消息:“醒了没?刚路过宠物用品店,看见有年糕能啃的磨牙棒,要不要一起去挑挑?顺便再带它去河边遛遛,那边人少,它能跑开。”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粥碗里,漾开暖黄的光。我看着屏幕上的字,想起昨晚她发来的“随时喊我”,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转头看了眼正在阳台喂年糕的洲姐,她正弯腰把狗粮倒进新食盆,年糕围着她的脚边转,铃铛叮铃响。
“洲姐,”我喊了她一声,“林溪约我上午带年糕去买磨牙棒,再去河边遛遛,中午可能在外头吃。”
洲姐回头,手里还拿着狗粮袋,笑着点头:“去吧,记得给年糕拴好绳,河边风大,给它把小围巾带上。”说着,她又往我兜里塞了点零钱,“要是想吃那家的牛肉馅饼,就买两个,上次你说好吃。”
我应着,给林溪回了消息:“醒了,等我十分钟,马上出门。”
消息发出去没两秒,她就回了个“好”,还附带了个小狗摇尾巴的表情包。我把手机揣进兜里,低头喝粥,心里莫名有点轻快——就像上次在砖房一起种完菜苗,几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时的感觉,轻松又踏实。
收拾好东西,牵着年糕出门时,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林溪站在树下等。她穿了件浅蓝色的外套,手里还提着个空的宠物背包,看见我,立刻挥手:“这儿!年糕今天戴围巾真好看,像个小团子。”
年糕也认出她,挣着绳子往她那边跑,林溪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抬头冲我笑:“走吧,先去买磨牙棒,再去河边,晚了河边的位置就被占满了。”
我点点头,跟着她往前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我们身上,年糕的铃铛时不时响一下,林溪边走边跟我聊起昨天聚会后她回家的事,说自己半夜还在想年糕会不会喜欢新的磨牙棒,我听着,偶尔应两句,心里却觉得暖暖的——原来被人记挂着小事的感觉,这么好。
出了小区门,林溪就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狗绳,牵着年糕走在前面,浅蓝色外套的衣角被风轻轻吹起。我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看着年糕蹦蹦跳跳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里只剩铃铛“叮铃叮铃”的响,还有鞋底蹭过路面的轻响,尴尬像细小的绒毛,飘在两人之间。
她好像也察觉到了,脚步慢了些,转头想说话,可刚张开嘴,又被年糕的动静打断——年糕突然停下来,对着路边的灌木丛嗅个不停,还想往里面钻。林溪赶紧拽住绳,笑着跟我说:“这小家伙,好奇心真重。”
我顺着她的话接:“是啊,在家也总爱扒着阳台的花盆闻,上次还把我种的多肉扒倒了。”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干,赶紧低头揉了揉年糕的耳朵,避开她的目光。
往前走了一段,路过上次买柯基钥匙扣的文具店,林溪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橱窗:“你看,那家店又进了新的钥匙扣,有个猫咪形状的,跟年糕的眼神有点像。”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橱窗里确实摆着个白色猫咪钥匙扣,圆溜溜的眼睛,跟年糕犯傻时的样子真有点像。
“是挺像的。”我点点头,没再多说。她盯着橱窗看了两秒,又转头看我,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只叹了口气,牵起年糕继续往前走:“先去买磨牙棒吧,晚了怕好看的款式被挑走了。”
我跟在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其实我知道她还想问上次聚会没说清的事,就像我也没忘昨晚她反复追问我和洲姐日常的聊天记录,可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个话题,只能靠着年糕的小动作找话,每一次短暂的搭话后,又会陷入更长的沉默,连风掠过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快到宠物用品店时,她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递给我:“昨天聚会剩的,你要不要吃?挺提神的。”我接过糖,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两人都愣了一下,她赶紧收回手,假装去摸年糕的头:“快到了,年糕等会儿肯定要挑花眼。”
我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薄荷的清凉稍微压下了心里的尴尬,可看着她刻意避开的眼神,又觉得这份刻意,让空气更沉了些。
刚推开宠物店的门,门铃“叮铃”响的瞬间,我就愣了——苏郁正站在货架前挑狗罐头,听见动静回头,目光落在我和林溪之间牵着的狗绳上,顿了顿,眼神里多了点若有所思的沉。
年糕还没察觉气氛的微妙,挣着绳子就想往苏郁脚边凑,林溪下意识拽了拽绳,手不自觉地往我这边靠了靠。我攥着狗绳的力道紧了紧,刚想开口打招呼,苏郁先笑了笑,走过来蹲下身摸了摸年糕的头,指尖却没离开年糕的耳朵,视线却越过狗,扫了眼我和林溪:“这么巧,你们也来买东西?”
“嗯,带年糕挑磨牙棒。”我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去看年糕叼着的玩具球,心里却有点发慌——上次同学聚会,苏郁就坐在林溪旁边,林溪追问我和洲姐关系时,他全程没说话,只盯着我看,现在这眼神,显然是还记得上次的事。
林溪这时接过话,声音比平时冷了点:“你也来给宠物买东西?”她往前站了半步,正好挡在我和苏郁之间,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像是在示意我别紧张。
苏郁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罐狗罐头,目光又在我和林溪之间转了圈,才慢悠悠地说:“帮邻居家的猫买的。”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我攥着狗绳的手上,嘴角勾了勾,没再多问,只笑着跟年糕挥了挥手:“那你们挑,我先去结账了。”
看着他转身走向收银台的背影,林溪才松了口气似的,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他刚才那眼神,怪怪的。”我点点头,没说话——苏郁那若有所思的样子,明显是把上次聚会的疑问记在了心里,只是没点破。
年糕这时突然挣着绳子往磨牙棒货架跑,打断了我的思绪。林溪赶紧跟上去,弯腰拿起一根骨头形状的磨牙棒递过去,却回头看了眼收银台的方向,小声跟我说:“别管他,咱们挑咱们的。”
我走过去,看着年糕叼着磨牙棒不肯松嘴,心里的慌却没散——刚才苏郁的眼神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让我想起聚会时没正面回答的问题,也想起林溪这些天的追问。阳光透过宠物店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货架上的狗玩具上,明明暖得很,我却觉得有点不自在,只能伸手摸了摸年糕的头,假装专注地看它啃磨牙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