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来,暖黄的光落在洲姐挽起的发梢上,几缕碎发被晚风拂得轻轻晃。她掏出钥匙开门时,我注意到她手腕上多了串细巧的银手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和她高跟鞋敲地的声音叠在一起,倒像支简单的调子。
“进来吧,”她推开门侧身让我,“我熬了绿豆汤,放凉了正好喝。”
玄关的鞋柜上摆着双新的蓝白拖鞋,鞋码看着正好是我的尺寸。我趿着鞋往里走,客厅的窗帘已经拉严了,只留了盏落地灯,暖光漫在浅灰色的地毯上,比昨夜多了几分日常的软。
她从厨房端来两碗绿豆汤,冰糖沉在碗底,绿豆熬得酥烂,飘着股清清爽爽的香。“下午在办公室,”她忽然开口,用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汤,“语气重了点,别往心里去。”
我正吸溜着绿豆的嘴顿了顿,脸颊有点发烫。其实下午抄到第十遍时就不气了,反倒盯着她对着夕阳出神的侧脸,数了好几遍她垂在颊边的碎发。“没事,”我含糊道,“确实是我上课不专心。”
她抬眼笑了笑,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浅影:“夏浅那孩子性格直,就是玩心重了点,你们同学间相处没问题,但上课还是得收着点。”
“嗯,知道了。”我扒着碗沿点头,忽然发现她今天换了支茉莉味的护手霜,刚才递碗时扫过我手背,留下的香比昨夜淡些,像雨后的茉莉丛,清清爽爽的。
喝完汤,她把碗放进厨房,出来时手里拿着本《宋词选》:“你上次说想补补古诗词,这个版本注释挺全的,拿去看。”
书皮是浅蓝色的,扉页上有行娟秀的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王籍”。我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想起她下午讲课文时,说到“一切景语皆情语”,声音温柔得像浸了水。
“洲姐,”我抬头时,她正弯腰收拾茶几,发绳松了点,几缕头发垂到膝盖边,“你为什么……总用茉莉味的东西啊?”
她愣了愣,直起身时顺手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蹭过耳垂:“以前住的院子里种了棵老茉莉,夏天开得满院都是香,习惯了。”
落地灯的光落在她颈侧,浅灰色针织衫领口露出点皮肤,比白日里看着柔和许多。我忽然想起清晨在她枕头上看见的那根长发,黑得发亮,像能把这满屋的茉莉香都缠进去。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转身从书房拿了张数学卷子,“这是去年的期末卷,你今晚做做看,明天带来我给你讲讲。”
卷子边缘有点卷角,显然是翻过很多次的,页眉处用红笔标了几个星号:“这几道题题型典型,重点看。”
我捏着卷子的手紧了紧,忽然觉得她身上的茉莉香里,好像掺了点粉笔灰的味道,是属于办公室和讲台的那种,让人踏实。
“不早了,你回去吧,”她看了眼墙上的钟,“明早别又迟到。”
送我到门口时,她忽然从鞋柜上拿起个帆布包:“这个给你,上次看你书包带子快磨断了。”
包是浅卡其色的,侧面绣着朵小小的茉莉,针脚歪歪扭扭的,不像买的。“这是……”
“前阵子学做手工,练手的,”她有点不自然地别过脸,“不喜欢就扔了。”
我赶紧把包抱在怀里,布料上还留着点她身上的香:“喜欢,挺好看的。”
她低头笑了笑,发绳彻底松了,头发散下来,落在肩上像匹黑绸。“走吧,楼道灯暗,慢点。”
下楼时回头看,她还站在门口,楼道的光勾勒着她的轮廓,手里拿着那盏没喝完的绿豆汤,像幅安安静静的画。
晚风里的茉莉香比傍晚浓了点,混着帆布包里淡淡的布料味,缠在手腕上,像她替我理衣领时留下的温度。
闹钟没响,我是被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阳光晃醒的。
睁开眼时,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麻雀在老槐树上叽叽喳喳。撑起身子摸手机,屏幕亮着——六点十分,比平时醒得早了二十分钟。正纳闷,鼻尖忽然钻进一缕熟悉的香,不是茉莉,是更暖的、混着黄油和糖的甜。
趿着拖鞋往客厅走,刚转过玄关,就看见洲姐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个白瓷盘。晨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漫进来,给她浅灰色的针织衫镶了圈金边,发梢的碎光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
“醒了?”她抬头笑,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试试我新烤的司康,昨天特意查的方子。”
盘子里的司康圆滚滚的,边缘烤得微微发焦,表面撒着层细白糖,热气裹着黄油香往鼻尖扑。我刚要伸手去拿,她忽然拍了下我的手背:“洗手去,桌上放了温牛奶。”
卫生间的牙刷杯里,挤好了牙膏的牙刷斜斜靠着,杯沿还挂着点水珠。镜子里的我头发乱糟糟的,颈侧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红的印子——想起昨夜她指尖捏过的耳垂,忽然觉得耳根发烫。
等我擦着手出来,她已经把司康切成了小块,旁边摆着一小碟草莓酱。“慢点吃,”她坐在对面看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牛奶杯,“今天不用赶早自习,我跟你们班主任请了假,说带你去看牙。”
“看牙?”我嘴里塞满司康,含糊地抬头。
她挑了挑眉,伸手替我擦掉嘴角沾的糖霜,指尖擦过下巴时顿了顿,目光在我颈侧那道浅红上停了半秒,才慢悠悠地说:“上周就发现你吃东西总抿着嘴,是不是蛀牙了?别想瞒着,我可是你姐。”
阳光爬到她手背上,能看见细白的绒毛。我忽然想起昨天在办公室,她捏着橘子糖时那点说不清的闷,原来不是生气,是在琢磨这些细碎的事。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起身从卧室拿了个小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条银色的链子,坠着片小小的茉莉花瓣,“给你的。”
“这是……”
“上次去首饰店看到的,”她避开我的目光,假装整理围裙带子,声音却软了点,“想着你快过生日了,提前准备的。”
我捏着那条链子,花瓣坠子凉丝丝的,在晨光里闪着细弱的光。忽然发现她手腕上的银手链,坠子竟是片一模一样的花瓣,只是比我的稍大些。
“洲姐,”我的声音有点发紧,“你这手链……”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忽然笑出声,耳根泛起点浅粉:“买的时候觉得一对挺好看,就都收了。你要是不喜欢……”
“喜欢。”我赶紧打断她,把链子攥在手心,热度顺着指尖往心里钻,“挺好看的。”
她抬头时,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晨光落在她睫毛上,亮得像落了星子。“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说着,把自己碟子里的草莓酱往我这边推了推,“多抹点,你上次说喜欢酸甜口的。”
司康的黄油香混着草莓酱的甜,和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缠在一起。我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好像比往常更暖些,连空气里都飘着点没说出口的软。
………
教学楼门口的梧桐树影在地上晃,我攥着书包带往里走,总觉得后颈的衣领有点松——早上洲姐替我系领带时,指尖蹭过好几回,弄得那片皮肤现在还泛着热。
刚拐进走廊,就被苏郁从背后拍了下:“喂!昨天不是说早自习差点迟到?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他凑近了些,突然“嘶”了一声,“你这黑眼圈……跟熊猫似的,昨晚干嘛去了?”
我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耳根瞬间发烫。昨晚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洲姐房间的灯亮到十一点多,窗帘缝里漏出来的光在天花板上晃,像她指尖划过我手腕的那道痕。
“没、没干嘛,”我含糊着往教室走,“可能是蚊子太多了。”
“蚊子?”苏郁追上来,一脸不信,“蚊子能把你咬出这么重的黑眼圈?我看你是……”
话没说完,夏浅抱着作业本从教室里冲出来,差点撞在我身上。她扎着高马尾,发梢扫过我胳膊,带着股柠檬洗发水的香:“哎!正好找你——”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下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这眼睛怎么了?跟被人打了似的!”
“夏浅!”我赶紧打断她,声音都变调了,“作业本掉了。”
她低头去捡本子,马尾辫又在我手背扫了一下:“你别转移话题啊,老实交代,是不是昨晚偷偷打游戏了?”
“没有。”我攥紧书包带,指节都发白了。讲台那边的时钟滴答响,阳光从窗玻璃照进来,刚好落在我手背上,像昨晚洲姐替我戴项链时,指尖留下的温度。那条银链子现在就贴在衬衫里,花瓣坠子硌着胸口,凉丝丝的,却把心里的热勾得更厉害。
苏郁在旁边起哄:“我看不像打游戏,倒像是……”他故意拖长调子,冲我挤眉弄眼,“有什么好事瞒着我们?”
“别瞎猜!”我往座位走,后背都在发烫。夏浅跟过来,把一本数学笔记拍在我桌上:“喏,昨天借你的,不过你先告诉我,黑眼圈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失眠了?我妈说失眠可以喝牛奶——”
“上课了!”我慌忙翻开课本,假装整理书页,眼角的余光瞥见苏郁和夏浅还在对视,俩人脸上都挂着“我懂了”的表情。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来,英语老师走进教室时,我还埋着头。夏浅用笔尖戳了戳我后背,传来张纸条:“放学后说!不然我去问洲姐!”
我捏着纸条的手一抖,差点把笔掉在地上。窗外的阳光晃了晃,落在纸条上“洲姐”两个字上,像团小火苗,烧得我脸颊发烫。偷偷抬眼时,正撞见苏郁冲我竖大拇指,嘴角咧得老高。
我赶紧低下头,盯着课本上的单词,可那些字母怎么看都像昨晚洲姐留在枕头上的那根长发,黑得发亮,缠得人心慌。
这一天的时光,还藏着不少被细微情绪勾连的情节,像浸了茉莉香的风,轻轻扫过少年人的心事——
课间操解散时,我被体育委员叫去搬器材,抱着一摞篮球往器材室走,远远看见洲姐站在教学楼门口和班主任说话。她今天换了条米白色的半身裙,风掀起裙摆时,露出脚踝上细细的银链,和我胸口的花瓣坠子像是能遥遥相碰。
正看得出神,怀里的篮球骨碌碌滚了两个,刚要弯腰去捡,一只手已经先我一步按住了球。抬头撞见夏浅的笑脸,她指尖转着篮球,冲洲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跟你姐告状呢?说你上课走神?”
我脸一热,抢过篮球往器材室跑,听见她在身后喊:“喂!下午有体育课,记得穿运动鞋!”
下午的阳光把操场晒得发烫,自由活动时,苏郁拽着我去打篮球,一个没接稳,球砸在篮板上弹回来,正撞在我胸口。疼倒是不疼,就是衬衫里的花瓣坠子硌得慌,像洲姐早上替我戴项链时,指尖在我锁骨处轻轻顿住的那一下。
“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苏郁拍着球皱眉,“刚才老师来操场了,就站在看台上,你没看见?”
我猛地抬头往看台望,只看见空荡荡的台阶,风卷着几张废纸滚过。心里莫名空了一下,低头时发现球衣领口歪了,露出半截银链——早上出门前,洲姐特意替我把坠子塞进衬衫里,说“在学校别露出来,招麻烦”。
刚把链子塞好,夏浅抱着两瓶冰汽水跑过来,刘海被汗浸湿,贴在额头上:“喏,给你的。”她把汽水往我手里一塞,指尖不经意碰到我手腕,突然“咦”了一声,“你这手腕怎么了?红了一小块。”
我下意识把袖子往下拽了拽——那是昨晚她捏着我手腕时留下的印子,浅得几乎看不见,却被她一眼揪出来。“没什么,”我拧开汽水瓶盖,冰汽水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可能是被蚊子叮的。”
“又是蚊子?”夏浅挑眉,突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跟你姐昨晚到底干嘛了?从早上到现在,你一提她就脸红。”
汽水的气泡在舌尖炸开,痒得人想躲。我往后退了半步,刚好撞进苏郁怀里,他搂着我肩膀笑:“肯定是被姐姐罚做题了,你看他那黑眼圈,八成是熬到半夜。”
正说着,上课铃响了。往教学楼走时,我回头望了眼看台,忽然觉得那空荡荡的台阶上,好像还留着洲姐的影子,像清晨她站在窗边看我跑下楼时那样,安安静静的,却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路过公告栏时,瞥见上面贴着月考排名,我的名字旁边被人用红笔圈了圈,旁边写着“进步显著”。忽然想起早上她给我的那本《宋词选》,扉页上的那句诗,原来不是随便写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就像此刻心里的慌乱,和她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明明吵得厉害,却又静得让人踏实。
课间操刚结束,夏浅就拽着苏郁追上来,手里还攥着半瓶没喝完的汽水。“喂,”她用瓶底碰了碰我胳膊,“刚才李薇跟张昊说你姐做的点心好吃,她怎么知道你姐会做饭?”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往教学楼走。苏郁突然笑出声:“肯定是看你嘴角那草莓酱印子猜的。说真的,你姐对你也太宠了,我妈早上就给我煮了个白煮蛋。”
“别乱说。”我加快脚步,耳尖发烫。夏浅跟上来,突然压低声音:“你俩可得保密,要是被全班知道洲老师是你姐,以后上课谁还敢跟你传纸条啊?”
苏郁拍了下我后背:“放心,我俩嘴严着呢。不过——”他冲我挤挤眼,“下次有你姐做的点心,分我俩点?”
我刚要说话,上课铃响了。夏浅把汽水往我手里一塞:“帮我拿着,下节课老师要查水杯。”转身跑时,还不忘回头补了句,“别忘了点心的事!”
手里的汽水瓶还带着她的温度,我望着她和苏郁冲进教室的背影,忽然觉得那点藏着的秘密,像汽水的气泡似的,悄悄冒着甜。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我正被苏郁按在篮球架下“特训”,洲姐抱着教案从操场边经过——她今天没课,大概是去办公室拿东西。
“喂!”夏浅突然用胳膊肘撞我,朝洲姐的方向努嘴,“你姐看你呢。”
我抬头时,正好对上洲姐的目光,她冲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过去。
“哟——”苏郁立刻拖长了调子,故意往我背上拍了一巴掌,声音大得周围人都能听见,“洲老师亲自点名,这待遇可以啊!”
旁边几个男生不明所以,张昊凑过来问:“咋了?他犯啥错了?”
“你不懂,”夏浅挤到我旁边,笑得一脸狡黠,“这叫‘重点关照’。”说着还朝我眨眼睛,那点只有我们仨知道的秘密,在她眼神里晃得明明白白。
我被他们闹得耳根发烫,推了把苏郁就往操场边跑。路过单杠区时,听见李薇跟王萌嘀咕:“他跑那么快干嘛?洲老师看着也不凶啊……”
洲姐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捏着个保温杯,见我过来,从教案夹里抽出张纸:“昨天你交的宋词赏析,这里有个注解错了,我标出来了,你回去改改。”
她的指尖碰到我手背时,身后突然传来夏浅的喊声:“加油改啊!我们等你回来打比赛!”紧接着是苏郁的起哄声,引得一片口哨响。
洲姐挑了挑眉,往我身后看了眼,眼底漾起点笑意:“他们俩倒是热闹。”
我攥着那张纸,感觉整个操场的目光都落在背上,含糊地“嗯”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跑——夏浅正拉着张昊比划,大概在编排什么新花样,远处的王萌和李薇还在望着这边,脸上写满“搞不懂但很有趣”的好奇。
风卷着篮球砸地的砰砰声过来,混着夏浅没憋住的笑,像把小刷子,在我发烫的耳尖上轻轻扫。
办公室的门“砰”地撞上时,我手腕被她攥得生疼,骨头像是要被捏碎。她没松手,拽着我往办公桌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又急又重,像在砸什么东西。
“洲姐,你轻点……”
她猛地松开手,我踉跄着撞在桌角,后腰一阵麻。抬眼时,正撞见她转身抄起桌上的保温杯,看那架势像是要砸,却又狠狠攥住,指节白得泛青,杯身被捏出几道印子。
“夏浅那样拉你,你挺舒服?”她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尖,“笑得跟什么似的,我站在旁边你看不见?”
“我没有笑……”
“还敢顶嘴?”她突然逼近,胸口几乎贴着我,呼吸里的茉莉香全变了味,带着火烧火燎的烫,“刚才她手搭在你胳膊上,你那眼神——要不是我叫你,是不是打算跟她回球场,继续让她拉拉扯扯?”
我被她逼得贴在桌沿,退无可退。她的眼睛红得吓人,平时总带着笑意的眼角此刻挑着,像只被惹急的猫,浑身都竖着刺。
“你脖子上戴的什么?”她突然伸手,一把扯开我衬衫领口,那片银质茉莉花瓣“啪”地弹出来,在阳光下晃得刺眼。“我怎么跟你说的?!”她的指尖死死捏着那花瓣,力道大得我锁骨生疼,“让你藏好!藏好!你偏要露出来给她看?给所有人看?!”
“不是的!是刚才被她拽得……”
“她拽你你就受着?”她猛地松手,花瓣抽回衣服里,带出一阵刺啦的响。“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她转身去掀我摊在桌上的笔记本,哗啦啦翻着,突然停在某页——那是夏浅早上画的小笑脸,旁边写着“加油哦”。
“她还跟你传这个?”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抓起笔记本就往地上摔,硬壳封面磕在瓷砖上,发出巨响。“我给你讲题的时候,你心思放哪儿了?啊?是不是就等着下课跟她打球?!”
地上的笔记本摊开着,夏浅画的笑脸被摔得皱巴巴的。我看着她发红的眼眶,看着她攥紧又松开的手,突然发现她站在阳光里的影子都在抖——那不是生气,是慌,是像被人抢了心爱东西的那种慌。
“洲姐……”
“闭嘴!”她吼出声,眼泪却“啪嗒”掉在桌上,砸在我昨天交的宋词赏析上,把“杨柳岸晓风残月”那行字晕成了一片蓝。她赶紧背过身去,手在脸上胡乱抹着,肩膀一抽一抽的。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像根针,一下下扎在我心上。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可操场的喧闹声好像被这扇门隔得老远,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我蹲下去捡那本摔皱的笔记本,指尖摸到夏浅画的笑脸,突然觉得那点玩笑话,此刻竟成了扎向她的刀子。
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我蹲在地上,捏着那本皱巴巴的笔记本,指尖发僵,不知该递过去还是该放回兜里。
洲姐转过身时,眼睛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睫毛湿漉漉地粘在眼下。她没看我,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冷水,仰头灌了大半杯,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还藏着没压下去的颤抖。
“捡起来。”她指了指地上的笔记本,声音哑得厉害,却没了刚才的火气,只剩点蔫蔫的涩。
我赶紧把本子捡起来,拍了拍封面的灰,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她没接,任由笔记本悬在半空。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细的条纹,像道没愈合的疤。“刚才……”她顿了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不该摔你东西。”
声音轻得像叹气,却让我心里猛地一揪。
“也不该……那么大声。”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过泛红的眼角,“是我太急了。”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把攒了好久的零花钱给我买变形金刚,却看见我跟邻居家女孩分享时,也是这样红着眼圈,嘴上说着“没关系”,却背过身偷偷抹眼泪。原来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变。
“笔记本没坏。”我把本子塞进她手里,指尖故意多停了两秒,想把体温传过去,“夏浅就是瞎画的,我没跟她怎么样。”
她捏着笔记本的指尖动了动,硬壳封面被她攥出更深的褶子。“你胸口的坠子……”她抬头看我,眼底的红还没褪,却多了点怯生生的软,“没被捏坏吧?”
我愣了愣,下意识往衬衫里摸了摸,花瓣坠子安安稳稳地贴着皮肤。“没坏。”
她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嘴角牵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她指了指桌上晕开的泪痕,“把那页纸撕下来,我再给你讲一遍‘晓风残月’。”
我乖乖照做,撕纸时不小心带起点毛边,像她此刻没捋顺的情绪。她拉过椅子坐下,指尖在纸上划着,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这里的‘残月’,不是单纯说月亮……”
阳光慢慢爬过她的手背,把她指尖的凉一点点焐热。她讲着讲着,忽然停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小声说:“我刚才……是怕。”
“怕什么?”
“怕你跟别人好,就不跟我亲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空气里,却沉甸甸地砸在我心上。
我忽然想起早上她替我戴项链时,在镜子里偷偷看我的眼神,想起她把草莓酱往我碟子里推的小动作,想起她攥着保温杯时泛白的指节——原来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在意,早就浓得化不开了。
“不会的。”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我跟你最亲。”
她猛地抬头,眼里像落了星子,亮得惊人。随即又低下头,用指尖戳了戳纸上的“杨柳岸”:“赶紧听,讲完还得让你回操场呢,不然……”她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漾起点笑意,“不然夏浅该说我霸占你了。”
窗外的蝉鸣好像温柔了些,办公室里的茉莉香,也渐渐从刚才的浓烈火气里,慢慢舒展开来,变回了平日里那点温温的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