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屋茂,北海道小樽市几千名房屋销售中的一员。一个将生活过的一塌糊涂的男人,阴郁颓废的男人,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的男人,世上最平凡、最普遍的男人。
可曾经,他也是背负家族希望的孩子,一个善良、充满希望的孩子。
他的成绩算不得多好,却是初中时期剑道社社长,是享受绝大多青春期女孩憧憬目光的帅气男孩。
一切的转变从他的父亲酗酒离世,家中负债开始。
那时的村屋茂刚刚升学高中,却被迫转学至乡下学校。
恰逢岛国迎来经济寒冬,企业倒闭、人民失业,乃至通货膨胀的到来,为这本就建立在泡影之上的国家蒙上一层混乱的阴霾。
整个社会陷入恐慌,颓败、愤怒、贫穷、饥饿,这一切成为犯罪的温床,黑帮成为街道上的政府,暴力、犯罪无时不刻不在发生。
学校是社会的一体,是名为象牙塔却终难脱离社会现状的缩影。
孩子们不再渴望知识,不再寻求未来,拉帮结派模仿着大人们的样子成立一个又一个暴力社团。
大人们相互伤害,无法离开学校的孩子们所能伤害的对象便只有他们身边的同学。
而村屋茂,这个来自大城市,曾经家境优渥,即便如今家道中落午饭饭盒中仍能见到精米肉类的孩子便成为他们欺凌的对象。
村屋有反抗的力量,但他却不忍将木刀对准同窗。这是他与偶像伊田响男的区别,却不是错误,他只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他的善良让他即便书包被丢进厕所、即便口袋中的零钱被抢走,即便午饭中被塞进图钉,哪怕被揍得鼻青脸肿,他也从未拿起木刀。
他尝试同老师沟通,得到的却只有漠视。
他尝试同家人倾诉,却被告知年幼的他要懂得忍让那些年长的前辈。
他一次次的忍耐,直到他的善良、他的恭顺被彻底视作软弱。
懦夫村屋茂,不知何时他成为所有孩子瞧不起的对象,哪怕他升入高中二年,加入那些暴力社团的新生也敢将欺负他视为理所应当。
当他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不再忍让,他反抗,他以一己之力掀翻数十个欺负他的家伙。可懦夫之名深入人心,以至于他的力量早不足以让这些人畏惧,只会让他们生出愤怒,被弱者、被玩物反抗的愤怒。
村屋低估了这些孩子在社会中学习到的恶,或许以伊田响男与许天养为榜样的他根本不会相信,还有与侠义二字绝对相违的人性。
那是一个下午,即便作为剑道社秘密武器夺得北海道高中剑道大赛冠军,却仍被禁止进入剑道社的村屋在茅厕旁结束修习,同班中最可爱,也是他暗生情愫的女孩跑过来,怯生生的将一纸情书递给他,随后转身便跑。
懵懂的村屋只觉面如火烧,警惕四周无人在意后席地而坐,以虔诚的姿态拆开信封。
粉红色信纸中的每一个字都足以让他心跳加快,从中传出隐隐暗香更让他感觉裤裆紧绷。
他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视为展示力量的馈赠,同时也在后悔,为什么没有一开始便提刀将那些混蛋砍翻。
为了准备晚上的约会,村屋特意跑回家洗了个澡,换上最体面的衣物。为求万无一失,他甚至爬上阁楼,在父亲遗物的箱子中偷出一枚***。
当他站在女孩身边,如普世情侣那般闲谈、并肩穿梭在便利店货架中,试探着在开满樱花的公园小路牵手前行时感受到的那份悸动,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呢,即便如今村屋也不明白,他只记得女孩的手同冰冷的剑柄不同,是柔软且温热的。
村屋时常期盼时间过的快一些,将他在煎熬的高中生活中解脱出来,可这次他却向神、向以伊田先生祈祷,时间慢一些。
天不遂人愿,如果世界真的由所谓神创造,那他一定是最厌恶人类的家伙。他只懂得让幸福时光如樱花般短暂绽放,随即消逝无踪。而痛苦,却如冬日严寒,是任凭如何祈祷也不会缩减半分的东西。
天色渐晚,女孩祈求村屋送他回家,话语中的暗示令村屋血脉喷张,自然应允。
女孩的家在港口区,是足以眺望远处浪花不断撞碎在知窗海峡的地方。
越过层层台阶,翻上小山。途径一所祭祀惠比寿神的小神社,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这所神社却香火旺盛。
倚靠鸟居大红颜色的柱,女孩背手而立,俏生生望着村屋。
这意味再明显不过,村屋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暗暗确认口腔中没有令人不悦的气味,闭上双眼凑了上去。
惊鸟腾飞,在这神的领域中,名为村屋茂的少年倒在地上,发出凄厉惨叫。
他的双腿被人用钉满弯曲钢钉的球棍打断,他哀嚎着,却仍不忘面前少女的安危。
“别做梦了,”少女漆皮皮鞋毫无怜悯的踩在他的手上,熟络的接过那群偷袭村屋的小子丢来的香烟,深吸一口,随即俯下身子,将烟雾吐在村屋的脸上,蔑笑道:“谁会喜欢你这种令人作呕的家伙。”
拳脚雨点般落在村屋的身上,他却只能感到心脏中传来的剧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鼻青脸肿满身伤痕的村屋瘫在地上,那群小子散开,一个剃着光头、可怖伤痕贯通整张面孔的男人穿过一众少年,蹲在村屋身旁,拎起他的头发,“你很厉害啊,敢打我的兄弟。
“听说,你剑道很厉害,左手剑客在什么比赛上大放异彩啊。”
男人抽出腰间西瓜刀,毫不犹豫,一刀落在村屋左臂。
“敢反抗我们三道会,都是这种下场!”
……
回忆中断,幻痛令村屋不由得捂住手臂。
“没事吧,村屋先生。”
“没,”看着许静安关切的表情,村屋憨笑,道:“有些醉了。”
“对不起……”
“许先生没必要道歉,”村屋仰头干掉最后的酒,摇晃着起身套上衣服,道:“都过去了,我也得回家了。”
“不如今天就住在这……”
村屋看着许静安,忽地笑了出来,深鞠一躬,道:“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软弱。如果不是遇到许先生,恐怕我现在还过着被那些黑帮敲诈的生活。所以,就当是我最微不足道的感谢,请让道馆继续开下去。”
面对村屋如此恳求,许静安不得不接受,他将村屋送至门口,本想喊辆计程车,却被村屋拒绝。
许静安又提出他送村屋回家,村屋却摇头将他推回屋内,道:“许先生只需要在道馆里就好,外面的事,我这种家伙来处理就好。”
说罢,村屋快步离去,身影消失于风雪之中。
许静安回到房间,看着电视滑稽节目之下不断滚动的新闻,长叹一声,提起两支长刀闯入风雪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