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景框里有咖啡Ep4

今年的冬天还挺长，长到我可以申请到护照和埃塞俄比亚的签证。冬天去埃塞俄比亚应该不会很热吧，怎么说埃塞俄比亚也在热带，不会太凉快。

上次和泗水一起吃完饭，她提出想去埃塞俄比亚一次。

'早上喝的意式浓缩还真不错呢，我也是因为老杨你才了解到咖啡文化的，要不要去咖啡的起源地看一眼？反正你做的游戏里面也有咖啡和山脉有关系，就当去取材了，不然在这里呆着也没有进展啊。'

嗯，她当时是差不多这样说的。

所以我就协调了一下开发进度，工作室的同志们似乎也很开心地表示他们会当好我的后盾。不过这些家伙好像有点太兴奋了，还给我塞了好几个红包和登山的装备，这群家伙还真不让人省心。

现在不像往年，到埃塞俄比亚都有直达飞机了，方便了不少，但即便如此，也要十二个小时左右才能到。

我现在正在前往机场的地铁上，问了下泗水她到哪了，没回，可能在忙，于是我也决定乘着机会再监督一下我不在的时候工作室干的怎么样了，刚发过去第一条消息的时候，屏幕上弹出咖啡头像。

'我到机场了，在国外出发门口，你快点。'

到了吗，动作挺快。

'还在地铁上。'

'我说啊，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你不是会提早半小时吗，怎么今天是我先到了。'

'你是不是，早上又突击检查工作室了！'

'这可不行哦，那天说好了要好好出门玩诶！'

怎么感觉压力来源变成这家伙了，真是和当年一样麻烦。

'好啦好啦，刚刚打算看看工作室的，现在答应你不看了，我马上到，还有三站而已。'

'快点，一个人杵在那里真的很无聊啊。'

跟着的是一个失望的表情。

下车走了两步，被机场里面卖旅行箱的店吸引了。虽然我是背包党，但是现在的旅行箱居然连内置电池都有了，对理科生吸引力也太大了吧。这种旅行箱店简直就是机场里的陷阱，太不讲理了。

这各种意义上果然就是陷阱，甚至和捕兽夹一样有两边的钢齿，一边是由于沉迷于高级旅行箱的功能而错过登机的可能性，另一边是从店铺角落悄悄站到你背后轻轻给你一脚的高中同学。

我接过泗水一言不发递过来的外带纸杯，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高级旅行箱的质感上转移到正在用力憋笑的短发女身上，别说，今天穿的确实像早有准备，戴着灰色八角帽，外套了一件飞行夹克，还穿了山地靴，倒是方便落地脱衣服适应热带气候第二天直接开始爬山。

虽然说我也有准备，但很多东西是工作室伙伴们借的所以没有那么顺手。

我吸了一口纸杯里的咖啡，是意式玛奇朵，清爽但柔和，确实适合下午喝，不像卡布奇诺一样厚实，也没有意式浓缩一样刺激性强，以便可以在飞机上睡着。

'会选啊，意式玛奇朵在国内这么冷门的东西都能找到。'

'那是自然，我敢说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和你本人一样了解你。'

好像确实无法反驳，就如她说的，甚至有的时候她似乎比我还了解我。

接下来便是无聊的安检登机过海关，总之被里外反复扫描几遍以后，我们全须全尾地被机场建立的人类流水线推到了候机厅。

在长椅上坐定后，我与泗水同时伸手捂住对方的背包拉链，然后在惊讶中把手收回去笑出声来。

'你确实和我一样了解我呢。'

'但是我也没想到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

'嗷慢着慢着，这是不是形成悖论了，我们到底是谁先对方一步想到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故弄玄虚地盯着泗水的眼睛，亮绿色的，很好看，我的眼睛是和她头发一样微微透明的棕色，但是我可不会有把头发染成亮绿色这种愚蠢的想法。

就在这时，她用手肘轻顶了我的胳膊一下。

'逻辑性那么强干什么，理科生的问题就在这里啦。'

'你这么说搞得跟你不是理科生一样，理工女别嫌弃理工男。'

'那既然我们干了一样的事情，我们的目的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如同所想的一样，我们坐上飞机后就开始聊天吹水，先回忆过去，再谈及现在，我还记得最后一段好像聊的是这样的：

'我的选择困难症一直很严重啊，就算在制作游戏还是会在一个元素或玩法的取舍上花很多时间。'

'以后可以问问我，反正平时也没啥事干。'

'说到这个，我也好奇呢，当时高中的时候我就已经选择困难了，也是问了以后就可以选出来了，但是我也不是完全听你的。'

'这很正常吧，你应该也看过一些心理学书刊，对于选择困难症的人，他们潜意识里一开始其实就选好了，只不过需要别人先选，然后就有理由反驳或者认同被问者的选项了。'

'既然你知道这件事，那岂不是当时我问你的时候。'

'不要瞎说，我都是好好帮你想了一遍的，我就算知道随便选一个你就能选出来了，也不会这样敷衍你的。'

'说到平时没事干，我早就想问了，你现在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呃…总、总之就是自由职业啦，别管那么多，出来玩谈这个干什么，也够晚了，睡你的觉去！'

'好吧…'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是埃塞俄比亚的山脉了。

泗水将飞行夹克往上一抛，再空中展开后盖在了她的腿上。

我专心看着窗外的大地上米黄色，绿色，棕色，甚至是白色的条纹一层层叠加的地面，烦诶，泗水，别扒拉我外套，我可以自己脱。

既然到了埃塞俄比亚自然首当其冲的有三件事要干。

我们先去看了亚迪斯亚贝巴圣三一教堂，我知道名字很长，但是非洲地名就是有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相当漂亮啊。'

'比起教堂，我对海尔塞拉西更感兴趣。'

'埃塞俄比亚那个皇帝吗？'

'三六年他差点打赢墨索里尼诶。'

'厉害。'

'接下来我们就要直接去耶加雪菲了，今天在那里住吧。'

传说中的咖啡产地：耶加雪菲镇

埃塞俄比亚最有名的产区，以我最爱的柑橘类风味闻名。记得高中时说过一定要来这里一次，现在也算是达成梦想了。

耶加雪菲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漫山遍野的咖啡树，以及空气中传来的咖啡香味。

逛着咖啡市场，选着埃塞老乡麻袋里的生豆是一种非常新奇且接地气的体验，最后我在其中一位咖农店里成交拿到了我人生第一袋生豆。

提起准备好的封装袋走出店铺时，泗水突然从左边冒出来，将一只手举起到我眼前摊开给我看里面攥着的红色果干。

'看，这个没见过吧！'

'这不就是果干吗？'

听到我这句话，泗水得意地摇了摇头，把手重新握起的同时将其中一枚果干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其手指灵活度令人感叹。

随后把果干塞进了我的嘴里。

果干散发出一股柑橘类水果特有的香气和酸度，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甜，伴以些许芒果菠萝等共有的热带水果风味。

'哼哼，这是咖啡产区才有的特产哦。'

'哦哦哦，难道这就是所谓的…'

'没错，这就是咖啡的浆果做成的果干，一般叫咖啡樱桃。'

令人惊喜的小果干，埃塞俄比亚不愧为咖啡的起源地。

'我买了一包。'

'噢噢，干得漂亮，泗水。这玩意真好吃啊，而且少见。'

'我绝对懂你的。'

这家伙确实很懂我，我不论哪一次都没法否认这一点。

第二天准备去登隔壁镇的科契尔山，所以早些时候就回到了酒店。顺手整理了一下登山包和今天买的东西。

关上灯，听着旁边床上的泗水自言自语。

'终于去过埃塞俄比亚了，这样也没有遗憾了呢，虽然还想再这样玩下去，但是这也不大可能啊。'

什么啊，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吧，就像你说的，反正我整天窝在电脑前面也没进度，当然可以空出来时间出门啦。

我不会回答别人的自言自语，没有人会想听到别人回答自己的自言自语。

早上坐车去科契尔镇，虽然主要为了爬山，但是也在当地庄园评鉴了一下特色的铁皮卡。

科契尔山看上去不高，但是由于埃塞俄比亚全国遍布山地，实际海拔不算低。科契尔镇处于雨林之中，此山也遍布绿植和本地特有物种。

由于是下午出发，顺着小路爬上山顶已经黄昏了。山顶没有太多的绿植覆盖，周围的风景一览无余，山脚下漫山遍野的咖啡树在金色的夕阳下显现出比平常更深几分的暗绿色。

我和泗水找了几块石头摆放东西，随后在其中一块上面并排坐下。我在带来的那台zf上调出刚才拍摄的雨林动物，和泗水一起对照着手机上的APP核对物种名称，以此确定今天都看到了什么。

'这只避役真可爱啊！'

'而且由于不怎么动所以意外的很好拍呢。啊，我去整咖啡，你先看着。'

我支起了蜘蛛形气炉，第一次尝试用烤网自己烘焙从耶加雪菲镇买来的生豆。

泗水又看了几张照片，把zf放下。看着烤网里的豆子发出第一声清脆的爆裂声。

在一爆以后我又烘烤了一小会儿，随后将它离火。

'明明是第一次，手法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的嘛。'她投来赞赏的目光。

'试试吧，我其实也没啥信心。'

'我来冲吧。'

'那我去烧水。'

我找出包里的钛杯开始用气炉烧水。

'埃塞，还真是漂亮啊。'

'没有经过多少改造的大自然，就是这样吧，这种地方会越来越少的。'

手冲做完，分到了两个钛杯里。她的手法真漂亮，看得出来和我一样都花了时间研究。

她提着钛杯把手小心啜了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放回石头上，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杯子。

''你在想：'你看我干什么，有什么话直接说吧。'然后假装不知道我看了你一眼继续看着云，对吧？''

'嗯？'

她摘下八角帽，轻轻放在石头上。

'是时候了。'

我这次，猜不到她要干什么。

'不用猜了，我这就告诉你，我到底是为什么这样了解你，在高中结束几年后没有联系方式的情况下还能找到你，以及当时为什么不留联系方式。'

'这些都是你的错。'

就三句话的时间，我就变成千古罪人了。

'不要这样想，开个玩笑，你的幽默感还真是贫瘠，虽然我一直知道。'

也就是说，她可以读出我的想法，说真的，有点吓人。

泗水拨弄着咖啡色的头发，轻轻往我肩上打了一拳。

'你不准害怕，我可得好好感谢你创造了我。'

什么叫我创造了，她？

难道说她一直都不存在吗？

像小朋友的幻想朋友一样？

'不不不，这种设定也太老套了，就我知道的就已经有三个以上的作品用过了。而且你看，我都能冲手冲，很明显是有实体的吧。看来你对自己的能力真的一无所知啊，哈哈哈。'

她似乎在故意笑出来缓解气氛，笑得很僵硬，像是在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来那三个哈。

'每次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都是在你压力非常大的时候，特别是自己给自己强加的压力？'

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包括在高中时也是。

'这是因为，我被你的大脑创造出来，投影到唯物世界，目的就是要缓解你的压力。'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你，我们共用一个大脑，所以我自然知道你在想什么，而我的认知也不会超过你认知的范围。'

这就是她为什么这样了解我吗。

'我会帮助你完成你内心真正想干的事情，以此缓解你的心理压力，你记得你之前一直想去埃塞俄比亚吗，那天从vision里面出来后，在餐厅里你想的是：'我一定要报答泗水，帮她完成一个小梦想'吧，我们的梦想一直都是一样的，于是我就提出要去埃塞俄比亚。'

泗水从石头上站了起来，走向平台边缘。

'而当你的心理压力解除以后，大脑自动判定你的精神状态已经安全了，就会结束对我的投影。'

她低下头盯着地板。

'我…我希望以后再也不会见…见到你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猛地抬起头，亮绿色的眼睛照出黄昏的日光。

这时一种空虚的伤感无端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等等，杨柏森，她不是和你共用一个大脑吗，你也能读她的心！

情感不断清晰，最后化作了一种只有我自己能知道的讯号，一瞬间大量信息涌入大脑，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读别人的心了。

我站起来冲向她的身边，一把抓住泗水的胳膊拉回了一直坐的石头上。

'你其实不想离开的吧！'

'但是如果我不离开的话，证明你的心理压力还是很大啊，我希望你可以健康地活下去。'

她低着头坐在我左边，交叉着手指。

'我知道，但是你也是人啊，你也有自由意志。'

她四周环视了一圈，捡起石头上的zf塞到我手里。

'给我拍张照。'

'嗯？'

她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拳。

'快点！'

我把zf举起来，将她套在取景框里面，她重新戴上了灰色的八角帽，夕阳将帽子照成了金黄色，泗水脸上挂起喜悦的笑容。

我重重按下快门，让她听到好几声清脆的咔哒声，然后我放下相机。

泗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走近她，她脸上还挂着和刚才一样的表情，但是眼角挤出了几滴泪珠。

这个表情比刚才的好看多了，后悔没有拍下来。

'你在想什么呢！一般人会在女生哭的时候去想这个表情真好看吗，最要命的是，我还真能理解你啊…'

她又结结实实给了我一拳，好像这家伙在坦白一切以后彻底展露本性了，虽然这也是我的本性…

泗水随后张开双手，向我摆摆手，这是想干什么，噢，我还能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嘛。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两秒钟不到，但是抱得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紧。

松手后泗水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咬了一下，柑橘的香气在嘴里扩散开来，佐以清甜和热带水果的味道。

'回去以后把照洗出来哦，别忘了我！'

'好。'

'答应我，你不准为了看到我压力自己，一定要答应我。'

'我答应。'

'好，那我也没啥遗憾了，顺便一提，你烘的豆子真的不咋好喝，一想到我离开这个世界前喝到的最后一杯咖啡居然是这种东西，你可得好好学学！'

我目送着她往前走，接着往前走，走出了我们所处的山顶平台，消失在黄昏的晚霞之中。

我啜了一口钛杯中的咖啡，已经冷了，浓烈的柑橘果香被一层气罐燃气的烟熏味阻挠在深处，应该是明火加热的火大了。

确实，好难喝啊。

我从她的背包里翻出那袋果干，随便拣了几颗放进嘴里。

果然还是这个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