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木先生……”
黏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呼唤着他的名字。
轰——！！
木门瞬间炸裂，碎片四溅。
一团火走了出来。
“吵死了，你这家伙……真是那个西装狗变的啊。”
眼前，曾经的女调查员彻底失去了人形，几根柔软的肋骨向外张开，上面生长出的手掌缓缓伸向林渡，试图触碰那团炽热的火焰。
“端木先生，这么晚…打扰您了……”
两颗鱼鳃对着声带吹气，挤出变调的敬语，模仿着女调查员生前的语调。
“还挺有礼貌的。怪了，都是被鱼罐头污染，为什么鲨头男就能好好交流，你就变成了这鬼样子？”
林渡低头看了看自己燃烧的右手。忒修斯的火焰不会真正灼伤他，但那炙烤的刺痛却如影随形。
“喂喂，火候小点啊……”
他低声抱怨着，重新将视线投向眼前的怪物。
“……为了我的右手，你还是快点死了。”
“——反正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不介意我再杀你一回吧。”
话音未落，林渡的拳头已朝怪物的头部——或者说曾经是头部的位置挥去。殷红的火光划过，燃烧着的右拳重重砸在那团肉块上。
“噗嗤”一声，柔软的肉囊爆裂开来，无数细小的触须试图缠上林渡的手臂，却在接触火焰的瞬间化为灰烬。
怪物被这一击轰飞，却像撞上无形的蛛网般，轻飘飘地悬在了半空。
林渡抬头环顾，整个走廊——
无穷无尽，像鱼鳞一样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手臂，长满了墙。
“呃啊，忒修斯，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昏暗的灯管不断闪烁，无数黑色手臂抚摸着支撑起那怪物，而在肢体尽头的阴影中，隐约可见一个庞大到扭曲的身影蜷缩着。
那个变成怪物的女调查员，仿佛是那阴影的提线木偶，或鮟鱇鱼吸引猎物的小灯。
“林渡，快跑！”
右手猛然一烫，忒修斯冲着他喊道。
“抱歉，打扰您吃夜宵了……”
林渡转身回到小屋中，顺手带上破烂的房门。
“倒霉倒霉倒霉！怎么会遇见那种东西啊！”
门外，阴影中的庞然巨物仍在摆弄着女调查员，就像孩童玩弄捕获的昆虫。
她的躯体被黑色手臂拉扯着，机械地直起身子，关节发出令人不适的“咔咔“声响。
咚咚。咚。
…
咚。
…
僵硬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那存在似乎很喜欢扮演人类的游戏。
「端木……林渡……」
她依旧模仿着人类的声音呼唤，
不过，发音越来越准了。林渡听得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在被调整，朝着“正常人类”的声音靠近。
“那是什么东西？”
看那家伙玩角色扮演玩的开心，一时半会不会破门而入，林渡索性打开冰箱，拿出半瓶烧酒，用燃烧的右手加热了一下，坐到床上喝了一口。
“我看那玩意就是个超大号的怪物啊？”
“笨蛋！”
忒修斯在脑海中嚷嚷着，
“被污染的才叫怪物，那可是神明亲手摸过头的宠儿，神人啊！味道就和那些杂鱼怪物不是一个级别的！”
神人吗？
林渡想到了新闻中提到的鱼形人袭击事件，门外那家伙，既然是神人，那应该就是这一切的传染源了吧？
而且，一个能把普通人变成怪物的“神明宠儿”，听起来就比单纯的“怪物”更可怕，也更难以对付。
林渡冲着忒修斯喊道，
“喂，臭女人，我也是你的神人，为什么我这么弱鸡啊？“
“都说了我的力量全丢失了，老年痴呆白痴！”
“而且现在根本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
这时，门外呼唤瑞木林渡的声音停止了。
它已经厌倦了模仿人类的小游戏。几只肢体顺着破碎的木门深入，模糊的眼睛隐约望向屋内。没有恶意，只有好奇。
“呃……它进来了。”林渡脱口而出，感到一股无形的哀伤弥漫了整个房间。
门外，无数手臂如潮水般起伏涌动，彼此纠缠环抱。
进来了。
无数手臂交织托举着一张苍白的巨脸——由密密麻麻的嘴巴与眼睛组成的脸庞，正对林渡露出怪异却温柔的微笑。
“陌生的同胞…你不必害怕。”
察觉到林渡的戒备，怪物温顺地蜷缩在角落，尽可能收敛起庞大的身躯，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具有威胁性。
“抱歉…我无意攻击您。我一直用各种方式与您沟通，但是，您似乎只会对人类的沟通方式产生回应……嗯…原来如此啊……”
林渡抬起燃烧的右手直指对方，
“喂，怪物，怎么称呼你？还有，你为什么要闯我家里？”
“抱歉，同胞。我不在乎称谓，”
它的声音在林渡脑海中响起，温柔的像一道午后的阳光。
“不过，为了方便你理解，可以叫我失旧使。”
“我跟随着遗失物的味道寻到这里，顺便帮你清理掉凡间的繁尘。”
失旧使说着，无数肢体蠕动，拿出一个物体，正是那罐鱼罐头。
“哈？这破罐头是你的？”
林渡想到了那个鲨鱼男最后一顿吃的就是这个罐头，又联想到最近频发的鱼形怪物袭击事件。
“喂，神人，你就是制造那些怪物的幕后黑手？”
“黑手？啊...这个说法不太准确呢。”
失旧使庞大的身躯缓缓蠕动，用数条肢体小心翼翼地为林渡搬来椅子。它的动作异常轻柔有礼，但由无数触须组成的躯体做出这般举动，反而显得格外诡异。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想死的人，我侍奉的大人怜悯他们，为他们降下弥留赐福。而我...只是负责传递这份礼物的信使。”
“礼物？混蛋，”林渡感到荒唐无比，“你把活人变成那鬼样子叫赐福？”
林渡坐到桌子前，顺手将半杯烧酒推向对方。失旧使却礼貌地用几根触须轻轻推回，婉拒了这份好意。
“不，同胞。这就是赐福，那些可怖的形态，恰恰是他们临终前最炽热的渴望。”
失旧使平静地说，
“你有没有幻想过，变成强大的存在毁灭一切？把苛刻的上司、恶毒的老师、排挤的同事...统统撕碎？也许你没有，但...无数人向我主许下了如此遗愿。”
火光照耀在它陶瓷般光滑的悲悯面容上，那种哀伤似乎是理解了人类的痛苦，却只能以这种方式回应的无奈。
“同胞，不要忘记，我们是同志，我们是被神明赐福的神人，我们超凡脱俗，而绝大部分凡人活着就竭尽全力，当溺水者连挣扎的力气即将耗尽时，赐予鱼鳃便是我们的使命……”
“哈？”
“什么歪理？”
林渡感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些神明的脑回路都这么神奇吗？忒修斯想让他大杀特杀，而失旧使把人套上了一堆鳃。
“喂喂，怪物老兄，”
林渡放下烧酒瓶，
“我可不会听你说什么，我只看你做什么。”
说着，他划开手机。展示了一堆怪物袭击的新闻，血腥的图片和文字映在屏幕上。
“看你干的好事，这就是你的赐福。更多的无辜人死掉了，你只是制造了一堆反社会疯子，然后这群海鲜就四处砍人。”
失旧使只是哀伤的摇摇头，它早已被质问过太多次，也厌倦了辩解。它的逻辑自洽，不需要凡人的认可。
“如果您能理解，您早就是我主选中的神人了。但您不是，所以我也不奢求您明白。只不过......”
它看向林渡燃烧的右手，好奇的想触碰，
“请原谅我的冒昧...能否告知，您侍奉的是哪位大人？作为同胞，虽然理念不同，但我们终究走在相同的道路上...或许可以互相扶持。”
“我哪知道啊……”
林渡甩甩手，他确实不知道。就连忒修斯自己都记不清破碎前的往事。但绝不能透露关于她的信息——既然这疯婆娘都被杀过一次，想必在神明圈子里人缘极差，说不定还结了不少仇家。要是让其他神人知道她的存在...鬼知道会惹来什么麻烦。
“那疯婆娘什么都不和我说，她脑子早就坏掉了，”
林渡用夸张的，带着嫌弃的语气说，
“成天念叨着杀杀杀血血血，跟个坏掉的复读机一样。”
想到白毛少女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张牙舞爪的模样，他忍不住笑出声。右手突然传来剧烈的灼痛感——忒修斯肯定气炸了，让她在脑海里发癫去吧。
“至于合作，别想了，谁会跟你这个长满烂腮的死鱼混一起啊。”
林渡站起身，在怪物的注视下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里值钱的东西，放到了安全的角落。
“而且，我要宰了你哦。”
“为什么？”
失旧使的声音带着无法理解的困惑，
“抱歉，我不理解，我们是同胞，是同志。我们都走在拯救人类的道路上，我们没有结构性矛盾。”
失旧使不解地探出面孔，它又收紧了些肢体，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有攻击性，仿佛在表达自己的无害和困惑。
“喂，你这家伙有够好笑的，看看你对人类做了什么，你的行为就是我杀你的理由。”
“非要找个理由的话，我的那个智障神明想要邪恶之人的血与颅骨，你这身腐臭味就是最好的猎物啊！”
瞬间，一团比之前更狂暴的烈焰在林渡浑身升腾，将他整个人包裹。那是忒修斯的回应，她此时无比兴奋，力量正在被最大限度地激发。
“很好嘛，混蛋，我就饶了你的不敬吧。”
耳边传来了忒修斯满意的声音，带着一种对凡人终于开窍的狂喜。
“对！你想杀谁就杀谁，没有理由！哈哈！混蛋，你上道了啊！”
“闭嘴忒修斯！”
林渡没管不断嚷嚷的小女孩，对准失旧使那张瓷器般光滑的脸全力挥拳。右拳拖拽着长长的暗红火尾，在狭小的房间里划出一道致命的轨迹。
瞬间，像鱼鳞一般排列环抱的肢体张开，试图将林渡整个包裹。但接触火焰的瞬间，那些手臂立即扭曲蜷缩，在滋滋作响的灼烧声中迅速焦黑碳化。
林渡突的袭击让失旧使措手不及，它是使者，战斗并不是它的强项，此刻又受限于狭窄空间，它只能笨拙地挪动庞大身躯勉强招架。
它本可以轻松制服林渡这个体型的人类，但林渡浑身燃烧的火焰让失旧使无从入手。
那不是寻常火焰——粘稠的病态火舌会钻入血肉，沿着血管蔓延啃噬。失旧使不得不接连切断被点燃的肢体，防止火焰蔓延全身。
密闭空间里持续回荡着肢体断裂的闷响，以及残肢坠地后被火焰吞噬的爆裂声。
“这究竟是......”
失旧使伟大的意识中充斥着惊疑。它飞速着思考回忆这陌生的火焰来自哪位神明，但有着百年寿命的它也从未见过如此癫狂的病火。
还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吗？这到底是哪位神明的力量？
失旧使眼睁睁看着被切断的肢体在火中消融殆尽，连灰烬都不曾留下——这种绝对的湮灭令它感受到源自本能的威胁。
“你这家伙是章鱼精吗？”
林渡边打边骂，躲避着挥舞过来的肢体，
“可恶啊，这么多手！”
他烦躁地撕扯着不断缠上来的肢体。虽然构不成实质威胁，但持续不断的干扰令人恼火。失旧使确实缺乏攻击性，但这身控制手段实在难缠——无论是游戏还是现实，林渡最厌恶的就是这类敌人。就像那些烦人的辅助角色，血薄却控制技能一堆，恶心透顶！
“我的同胞…请您再考虑一下，”
失旧使的声音更加悲伤与无可奈何，它试图用理性说服林渡停手。
“你的神明想要恶人的血与骨，而经我赐福的凡人...他们杀戮的对象绝大多数确实都是恶人。从统计数据来看...”
“闭嘴！谁跟你这怪物是同胞啊！忒修斯！给我加大火力！”
林渡周身的火焰猛然爆燃，如同炸弹般炸开，将缠绕的触手尽数震退。失旧使只看到一团暗红火球迎面冲来——
砰！
重拳狠狠砸在它陶瓷般光滑的面部。龟裂纹瞬间扩散，紧接着整张脸轰然爆裂。飞溅的锋利碎片在触及林渡周身烈焰时，立刻噼啪作响地化为乌有。
巨大的怪物瘫软在地上蠕动，失去了陶瓷面部的失旧使，本体看起来更加混乱，像一堆纠缠不清的胳膊。
“忒修斯，这家伙挺弱的啊。”
看着巨大的怪物瘫软在地上蠕动，林渡甩了甩疼痛欲裂的右臂，如此评价。
这家伙作为神人也真够弱的，真是一点战斗的赐福都没拿到啊，林渡没自信打过鲨鱼男，但眼前这个信使，一拳就打瘫了。
神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神还大啊。
就他所知，神明是无法理解与沟通的，因此才需要神人作为中间媒介。而神人们的力量也是千奇百怪，眼前的失旧使，除了制作一些让人变成怪物的小罐头，也没别的战斗力了。
“你有点不经打啊，多足虫，我要是你，就多造点小弟保护自己，然后把自己的本体藏的好好的。”
林渡周身的火焰渐渐熄灭。他走到瘫软喘息的失旧使跟前，一脚踩在它破碎的头部。
“现在轮到你说遗愿了，看看你的神会不会捞你。”
“不必了...我无惧死亡，朋友。”
失旧使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失败者的沮丧。
“作为人类的前半生，我毫无遗憾；作为神人的后半生，我也恪尽职守...死亡于我并不可怕，我侍奉的大人也不会再次拯救我……”
说着，它抬起自己硕大的头颅注视着林渡，它的面孔早已支离破碎，漆黑的乌血流出，显得无比恐怖。
“但我不会死，而你会。”失旧使语气带着一种奇怪的肯定和...怜悯。
“我的朋友，跑吧，快点跑。”
“哈？你在说什么呢？快死的人是你！”
林渡皱起眉头，
“喂，你不会还做着反杀的美梦吧！”
“不，我的朋友，快跑吧。”
失旧使说着，庞大的残躯挪动，把房门让开，留出逃跑的空间。
但是，它的动作突然停住了，深邃的瞳孔的望向林渡身后，这个连死亡都不怕的神人，那向来平淡的瞳孔中第一次冒出了极致的恐惧。
“啊。”
失旧使发出一个气音，带着绝望的了然。
“她来了。”
“抱歉，朋友，我没能救下你......”
最后这句告别带着一种真正的遗憾。
“你到底在说什……”
咕，咔！
突然，不等林渡回头看，浑身剧痛袭来，那疼痛来得太快，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两眼一黑，倒下去，失旧使伸手接住了他瘫倒的尸体。
“忒修斯…疼……”
疲惫，剧痛包裹着林渡全身，他已经无法再思考了，躺在温暖的血肉中，闭上眼，意识不受控制陷入黑暗。他感到自己正在坠落，坠入一个由痛苦和混沌组成的深渊。
谁…身后是谁来了……
……
…
哒、哒、
有规律的脚步声走近，很轻，很慢，却像是踩在他的心跳上。
好温热，是忒修斯在修复身体吗……
……
…
哒、脚步声停下了。
然后，一只手，轻柔地，带着那种熟悉冷冽的香味，落在了他的额头。
嗯…？谁在摸我头？
林渡猛然睁开眼，视野一片模糊，只有模糊的光影和刺痛。
一双鞋在他脸前，踩在黏腻的内脏中，湿润的血肉沾湿了精致的贴身西裤。黑色高跟鞋，带着一种与周围地狱景象格格不入的精致感。强烈的疑惑让林渡的意识挣扎着清醒。
谁？
几缕黑发垂下，撩在林渡脸上，趴在地上的林渡费力的抬起下巴，他闻见了烟味，不是劣质香烟的焦臭味，而是某种高级烟草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香水——像是那种贵得要死的店才会卖的东西。
林渡眨了眨眼，他努力聚焦，试图看清眼前的人。血痂黏在睫毛上，视野更糊了。
“啊，还活着呢。”
带着笑意，林渡魂牵梦绕的熟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柔得像情人的低语，却在血腥的走廊里回荡，显得异常诡异。
纤细的手指点住了他的睫毛，轻轻捏住眼皮，掀开。
然后林渡看到了那双眼睛。
女人蹲在他身前，俯视的面庞微笑着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瞳似乎在昏暗中发着光，饱含着恶意而怜悯的笑意，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看着低等生物垂死挣扎的眼神，带着猫玩弄老鼠般的趣味，却又披着一层看似温和的伪装。
“有点可爱哦。”
她歪过头，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评价一件新奇的玩具。
这张面孔他真的太熟悉了，每个街角，每个屏幕，甚至每人的口中林渡都见过微笑面孔的主人。无数次的幻想，无数次的仰望，此刻，这个高高在上的偶像，正踩着怪物的血肉，俯视着像虫子一样趴在地上的他。
林渡的嘴唇微微颤动，吐出了这个名字。
“御门…神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