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还没等林渡反应过来，门锁就发出“咔哒“的机械声自动弹开了。
喂喂...这房间的电子锁是摆设吗？
伴随着清脆的高跟鞋声，一位身着修身黑西装的女士走了进来，剪裁得体的西装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线。
她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视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还保持着“刚睡醒的流浪汉”造型的林渡身上。
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眼神里流露出赤裸裸的嫌弃。
“初次见面，瑞木君”
不请自来的女人径自拉开扶手椅坐下，黑色西装裙随着动作绷紧。
“我是叶山葵，”
她交叠起修长的双腿，
“从今天起担任你的专属经纪人，为你进行全方位的形象管理。”
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林渡的眼睛或脸上，而是飞快地扫描着他的全身，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那种眼神，有点烦啊……
林渡感觉，那女人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人看，只有对劣质产品的嫌弃和对其潜在价值的算计。
不过，听到她的身份后，林渡彻底困惑了。
——经、经纪人？！
脑子里的螺丝吱呀吱呀地转动，但怎么都对不上号。
什么鬼经纪人？！
他不是来这里打打杀杀、抓怪物的吗？不是说好了是“调查员”吗？！调查员要经纪人干嘛啊？！
“那个，”
林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叶山小姐，您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是来退治怪物的。”
“至于管理我的形象？我有什么形象需要管理啊？”
他忍不住问。难道要把他包装成电视里那种破案明星？把自己的办案过程拍成纪录片吗？
叶山葵没有理会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
“我看了您之前的资料，瑞木林渡。”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遗憾的说到：
“说实话，您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优点。”
“长相……”她的目光在林渡脸上短暂掠过，
“算是优点，但气质很糟糕。”
“能力……”目光又落回平板，
“目前看起来也只是会着火，实在乏善可陈呢。”
“性格……”叶山葵加重语气，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林渡脑门上，
“非常糟糕。懒散，消极，典型的没有目标、没有上进心。”
叶山葵与林渡见过的那些暴发户式上司截然不同。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不是那种靠职位硬撑出来的虚张声势，而是如同贵族看待平民般自然流露的居高临下。仿佛“高人一等”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利，平静而又理所当然。
她只是坐在那里，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给出了那个让林渡很不爽的的评价。
“林渡君，你今天能够坐在这里，获得现在的一切，请不要误会了呢。”
她微微停顿，
“这绝不是因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哦。”
林渡的眉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真是毫不留情啊。
这种赤裸裸的居高临下，简直让人想当场掀桌子。不过，幸好刚毕业那几年，他早已在各种高管和前辈面前，听惯了那些以“指点”为名的傲慢发言。
至少，比起那些拐弯抹角、话里藏针的家伙，叶山葵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反而更痛快。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他真想一拳揍在她那张脸上。
——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一切一切，都只是因为御门课长。”
她优雅地伸手，指尖轻轻搭在茶壶上，为林渡面前空了的茶杯缓缓注入热茶。琥珀色的茶水升起一缕白雾，映在她平静如水的瞳孔中
“是御门课长的关注，是御门课长一时兴起的目光——”
茶壶被轻轻放回原位，她的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抬头看向林渡。
“才‘施舍’给了你站在这里的机会哦。所以啊，你就该感到庆幸，就该懂得跪下感恩才对。”
“那么，你该明白了吧？只要好好配合我，我就能帮你取得更高的成就哦。也许你觉得我的话很难听——”
她优雅地端起自己的茶杯，樱唇轻抿，眼神隐藏在袅袅升腾的热气后。
“但这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忘记了呢。在外面那种阴暗的角落，像你这样的人——”
茶杯被轻轻放回茶托，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本来啊，是连抬头看我的资格都没有的呢。”
她的话让林渡内心的不爽瞬间爆发。他妈的，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种居高临下的视线——仿佛在打量什么低贱的生物，就像在看一条野狗。
叶山葵这副施恩般的傲慢嘴脸，精准踩爆了他全部的雷区。除了御门神薙之外，他才不会给其他人面子。
林渡不再维持那点可笑的客套，拿着茶杯的手逐渐滚烫，隐隐有火苗冒出，茶杯也跟着变得滚烫，茶汤在杯中咕嘟咕嘟地翻腾着。
“喂，你这女人——”
他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透着股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不敲门就闯进来，你又是御门家养的哪条狗？”
“我说，你不也是靠着家族背景，靠着御门神薙一时兴起的施舍，才混到这点可怜的权力。还有，把你那套破规矩收好，不爽就和御门说去，你猜她会向着谁。”
叶山葵的笑容微微凝固。
——判断失误了。
在她的预想中，像林渡这样从底层爬上来、侥幸获得提拔的暴发户。理应会对她这样的名门千金毕恭毕敬，只需稍加敲打就会认清自己的位置，变得容易操控。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明明看过林渡的档案——出身平民区，毫无家世背景，按理说应该是最容易掌控的那类人才对。
……但他的反应，完全不符合预期。
林渡并非叶山葵以为的那种可以随意拿捏、踩两脚也不会反弹的软泥。他有尖刺，有底线，而且敢于反击。
最重要的是，御门神薙对他的重视程度，远超想象。
这迫使叶山葵不得不谨慎行事，她不能再让与林渡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虽然令人不快，但这是新的事实。既然事实与她的构想不一样，就需要立刻调整态度。
而叶山葵清楚，无论林渡多么令人厌恶，他都是实现她野心不可或缺的一环。一个有脾气的工具，总比一个因为操作不当而报废的工具要有价值得多。
她收敛起眼中的轻蔑，重新审视眼前的局面。高压和鄙视显然已经行不通了——那么，就该换上更合适的使用方式。
叶山葵深吸一口气，仿佛刚才的激烈从未发生过。
“我是您的经纪人。”
叶山葵语气平缓，甚至带上了一丝生硬的温和。
她微微低下头，弧度极小，动作僵硬而生涩。看得出来，这就是她能做出的，最接近“道歉”的姿态了。
林渡看着她那副别扭又虚伪的样子，心里一声嗤笑，懒洋洋地向后仰倒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哦？所以呢？”他身体往后靠得更深，换了个更自在的姿势，
“经纪人就能随便骂人？”林渡撇了撇嘴，“拜托，小姐，我可没签什么卖身契啊。”
“瑞木君，”
“请您务必清晰地明白您目前的处境。”
她微微抬起头，视线平静地落在林渡身上，
“作为公司正式雇员，您的一切行为准则都必须以公司利益为优先。这不是请求，而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喂，说得好听，说到底，不还是要我听你话吗？”
“您误会了，”
“我不会强制你服从我，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们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
叶山葵像是早就预料到林渡会有这样的抵触或者想法。
“你或许认为，你和我，阶级天差地别，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接下了林渡未曾说出口的反驳，声音依旧平淡，
“也许曾经是吧。”
“但现在不同了。”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杯沿，茶水在杯中打着旋，热气氤氲上升。
“你已经成为了公司这台精密机器的一部分。而机器运转时，从不会为某个零件停下脚步。林渡先生，是时候认清现实了。从你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安逸的生活了。”
叶山葵轻轻叹气，双手交叠，又为两人倒上茶水。
“我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为了我自己。但同样也是为了你。”
她停顿片刻，注视着林渡的眼睛，声音忽然放轻，
“在公司里，生存的唯一法则就是在被庞大的公司机器碾碎前，不择手段地向上攀爬”
“即使是你，也逃不过这个法则。”
叶山葵语气变得更加低沉。
“你应该很清楚，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地位、资源、甚至最基本的尊重——都仅仅建立在御门课长对你的'兴趣'这个脆弱的基础上。”
“如果不按照我为你铺设的道路前进，如果让她对你失去兴趣...等待你的将不仅是失去现有的一切。而是远比那更可怕的后果。”
……
无声无息中，她伸出纤长的手，动作轻柔地拿起放在身侧茶几上的计划书。
叶山葵翻开了计划书的第一页。
页面正中，赫然印着一个沐浴在阳光下的青年形象——那是个标准的美式英雄模板：灿烂到刺目的笑容，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眼中盈满对世界的好奇与热忱；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眩目的青春活力。
那形象……怎么看，都和此刻坐在她面前，神情晦暗的林渡，判若两人。
应该说——那正是她将要为林渡精心雕琢，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完美商品」形象。
叶山葵轻轻敲了敲桌面，打断了林渡的思绪。
“这是为您设计的第一个人设哦。”
她将计划书完全展开，那个阳光到刺眼的形象完整地呈现在林渡面前，
“暂定名称是——『刚毕业的阳光活力新人调查员』呢。”
她开始介绍这个“产品”：
“核心设定很简单：笑容阳光、积极向上、充满朝气。只要做到这三点就够了。”
“林渡君，您知道吗？这个形象可是那些被工作压垮的社畜们最渴望看到的哦。充满希望的新人，最能引发共鸣了呢。那些疲惫不堪的上班族啊，下班后看到您这样的笑容，一定会被治愈的！”
林渡的视线在计划书和自己之间来回游移。
纸上那个青年——嘴角咧到夸张的弧度，眼睛闪闪发亮，简直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活力四射。
而现实的自己：
苍白的脸色，浓重的黑眼圈，紧锁的眉头，黯淡的眼神——整个人都散发着「不想活了」的气息。
这玩意儿和他有半毛钱关系？！他恨不得一天睡他妈的二十个小时，醒着的时间只想躺平。阳光？活力？他上辈子就没这玩意儿！治愈社畜？别恶心人了。
——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
林渡再也忍不住，指尖重重戳在计划书上那个扎眼的形象上，声音里压着明显的讥讽和快要溢出来的荒谬感，
“这他妈的……跟我像吗？”
叶山葵没理他，平静地翻到下一页计划书。
“接下来会为您安排业界最顶尖的培训课程哦。声乐、舞蹈、形体、表演...全方位打造，让您成为市场上的『全能偶像』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划过页面上的文字和图表，
“同时，会对您的背景进行适当美化。重点突出『平凡中崛起的英雄』、『清纯毕业生』这些励志标签...至于那些...不太光彩的过去，我们会很巧妙地避开哦。”
“哈？美化？”
林渡终于没忍住，他嗤笑一声笑了出来。
“直接说造假不就行了？绕什么弯子，搞得这么文艺。”
叶山葵没有动怒，她只是笑了笑，抬起眼，视线穿过空气，精准地落在林渡身上。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却让林渡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惧。
叶山葵的目光仿佛直接穿透了他的皮囊、他的灵魂，直视着隐藏在他体内深处、尚未完全觉醒、却即将被叶山葵亲手塑造的“另一个人”。
“林渡先生，”
她轻柔地开口，
“从您签下合约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上就已经存在两个『林渡』了哦。”
“一个，”
她视线扫过林渡略显狼狈，眉头紧锁的面容，
“是现在坐在这里，和我喝茶的『林渡先生』——”
“另一个，”
她重新看向计划书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形象，眼神瞬间变得意味深长，
“则是即将诞生的、被万千观众喜爱的『林渡英雄』呢。”
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林渡打破了沉寂。他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困惑和不情愿。
“我只是觉得你这个计划……有点离谱，”
林渡眉头紧锁，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对抗心中那种厌恶感，
“根本...不切实际啊。”
他抬手指了指计划书上那个阳光的灿烂形象，
“你看，”
他苦笑了一下，
“这跟我……它跟我像吗？我根本不是那种人啊。那开朗、阳光、充满活力的样子……我自己看着都觉得像是另一个人，让我去演，别扭死了。我根本不适合做那种偶像，根本演不好啊！”
“而且，妈的，”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林渡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一想到将来会有好多人像变态一样，对着我那张脸流口水，对着屏幕又摸又舔……拜托，光是想想就恶心死了啊！”
...等等，自己以前好像也对神薙小姐做过同样的事来着...
“所以说，什么偶像啊？这种操蛋的事情还是算了吧！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卖脸的，我是来打怪物的！比起学那些娘娘腔的唱歌跳舞、摆pose给别人看，你还是赶紧给我找几个怪物，让我杀个痛快吧！”
“而且，我可不想变成那种东西，变成精神鸦片，让那群麻木的社畜逃避生活。”
叶山葵听着林渡抗拒的话语，没有反驳，也没有不悦，仿佛只是在听一段无关紧要的抱怨。
她只是注视着他，等待他把话说完。随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林渡先生，你当然不是这种人。”
她的目光从林渡脸上移开，落在计划书上那个阳光灿烂的形象上，随后又缓缓抬起，重新看向他。
“但是，”
叶山葵声音压低了几分，
“‘英雄瑞木林渡’是那种人。”
她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林渡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
“他，已经诞生了。”
叶山葵右手缓缓抬起，修长的食指指向林渡的胸口，隔空点了一下，
“就在你体内。而你——不会、也不能拒绝他的存在。你应该感到感激，公司仍然允许你作为『林渡先生』存在，而不是彻底成为『英雄林渡』。”
“而且，”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也是御门课长的意思。”
叶山葵没有再多说哪怕一个字。她伸出手，拿起那本精美的“英雄林渡”计划书。
没有回头看一眼林渡，她转身迈步，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笔直朝着房门走去。
“咔哒“——随着门锁咬合的轻响，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的灯光中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令人压抑的寂静。那种寂静，像潮水一样迅速淹没了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忒修斯……忒修斯……？”
沉默许久，林渡终于忍不住，他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老朋友。
当他的视线投向紧闭的卫生间，门缝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扒着门，只露出半张脸往外看。
他推开卫生间走了进去，但忒修斯没有像以往那样“嗷”地一声扑到他身上，没有像上蹿下跳地发癫，也没有转着圈啃他的脚。
此刻，少女形态的忒修斯正安静地坐在洁白的马桶盖上，双手抱着膝盖，垂着头，陷入了深刻的沉思。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忧伤，和平时那个咋咋呼呼的小怪物判若两人，她在沉思。
“喂！林渡！你们的话本大爷可是全都听见了！”
忒修斯从马桶盖上跳下来，赤红的双眸瞪得滚圆，头顶的呆毛像天线一样笔直竖起。
“要是你敢变成无聊的英雄大人.....本大爷就、就咬死你！...反正...你要是敢变奇怪的话...本大人绝对...绝对会揍醒你的...”
林渡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种表情——那个总是嚣张跋扈的恶魔，此刻尾巴却不安地卷成了螺旋状。
“啊...其实我也没太在意...”
林渡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不过，我明明是调查员啊，却被要当偶像，这也太怪了吧……”
他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抬起眼，看向里面映出的那个神情疲惫、眼神晦暗、看上去糟糕透顶的男人。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鬼使神差地，试图做出了企划书上那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噗哈哈哈哈！什么啊这个表情！！林渡，你是想笑死我吗？像便秘的河马一样！哈哈哈哈！”
那笑容在他脸上像戴着痛苦面具一样，忒修斯瞬间崩不住了，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再来一次！快再来一次！”
“滚啊笨蛋！”
林渡一把揪住忒修斯的后衣领，像扔垃圾袋一样把她甩到旁边。要是现在能来根烟就好了...叶山葵那女人，真是让人火大。
林渡感觉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操蛋透顶，为什么自己身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坏女人？
啊，除了御门神薙。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身旁的厕所。
他的目光扫过宽敞的卫生间。光是这个用来排泄的地方，就比他过去住过的任何房间都奢华——大理石台面闪闪发亮，水龙头镀着真金，浴巾柔软得像云朵...
……算了，演戏而已，上去唱歌跳舞，总比杀怪物简单吧？
……至少，先体验几天，这种有钱人的生活吧，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