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透过落地窗，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暖色。
忒修斯此刻正心满意足地窝在床上，呼呼大睡。林渡眼神依旧有些放空，正想着公司里哪里能吃早饭。
然而，这份伴随着饥饿感的宁静，被突然打破了。
“咚、咚。”
门上传来两声清晰的敲击。
林渡站起身，心中涌起疑惑。谁会来敲他的门？是叶山葵？还是公司的其他人？
他拖着脚步蹭到门前，不耐烦地拧开把手——
门外站着一个缩着肩膀的少女。
啊……无比？
“那、那个……打扰了……”
细若蚊呐的声音几乎要被走廊风声吞没。
林渡记得她，无比也是六队的，是他的同事。
该怎么招待客人？林渡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完全不懂待客的礼仪。回想起叶山葵的动作，他决定照葫芦画瓢，至少在形式上别出岔子。
他走到茶几旁，拿起茶壶。虽然动作不如叶山葵那样行云流水、带着近乎冰冷的优雅，显得有些笨拙，但至少勉强像那么回事。
“请……请喝茶。”
他给无比倒了一杯热茶，随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无比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只有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浮动。
无比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指尖微微发颤。她低头啜饮了一小口，嘴唇几乎只是轻轻沾湿，随即迅速放下杯子，像是害怕多碰一秒就会失礼。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今天……天气真不错呢。”
“嗯，是啊。”
又是一阵沉默。
“茶也很好喝……”
“……谢谢。”
他们断断续续地交换着客套话，话题仅限于天气和茶水这种无关紧要的内容。
这个叫无比的家伙，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嘛，就是个比较内向的小女生啊...
林渡有点欣慰，这是他这几天，遇到的唯一一个正常女性。
不过——
转念一想，能在御门直隶六队当调查员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无比肯定也是个“神人“吧。
毕竟在这个世界，“神人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已经是社会常识了。那些行事风格能被神明欣赏的存在，虽然离神还有很大距离，但离人类已经很远了，只能被称为神人。
御门神薙也好，失旧使也罢，都是些性格鲜明的怪人。
但是...
林渡仔细打量着无比，却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眼前只是个略带羞涩的普通女孩而已。
她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时不时躲闪，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超凡脱俗的特质。
林渡正思索着，无比突然放下了茶杯。
“那个……林渡先生，”
她的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抬起头直视着他。就在这个瞬间——
无比挺直了背脊，肩膀自然舒展。方才那个畏畏缩缩的害羞女孩，转眼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整个人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我今天过来这里找您，是有具体的安排。”
“根据葵小姐的安排，今晚的直播中，我要向观众们介绍您。”
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此刻的无比俨然是个专业的“偶像“，与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介绍我？今晚？”
林渡微微睁大眼睛，表情明显僵住了。
“是的，作为六队的新成员正式亮相。”
无比的声音依然平稳，带着偶像特有的专业感。
“之后会安排几个简单的问答环节。”
她稍作停顿，用更简洁的方式总结道：
“简单来说，就是借助我的直播间，帮您完成'出道'。”
借助……直播？
靠无比的人气？
出道？
林渡想了想自己：穿着那身阳光傻瓜的衣服，站房间中间，对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镜头。他必须强迫自己摆出企划书上要求的“元气满满“表情，挤出那个连自己都觉得僵硬的笑容。
还要应付那些毫无营养的提问，配合着做各种互动...光是想象就让人提不起劲。
林渡觉得，这整个计划听起来太扯淡了，这就是那个所谓的“英雄瑞木林渡”的初次亮相吗？
他原本期待着至少能通过讨伐怪物或是救援行动来证明自己。结果公司连这种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就要他像个偶像一样对着镜头傻笑。
不过也是，毕竟，他现在身处御门小姐的第六队。在这个流量至上的时代，“御门小姐第六队成员“这个头衔，可比“林渡“这个名字值钱多了。
“所以，林渡先生觉得如何？”无比询问道。
林渡觉得蠢透了，这种事他压根儿不想干。
但他看了看无比，又想起御门小姐。
好歹是御门小姐把他弄到这儿的，第一天就惹麻烦，或者摆脸色，会让御门课长很失望吧？
就算再蠢，也得应付一下。算了，配合一下得了。
他于是勉强应了一声：“……哦。”
“太好了呢！”
无比双手一拍，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看起来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林渡还没完全消化自己刚才的决定，无比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旁边拿起一摞文件——厚厚的一沓，少说也有几十页，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人眼晕。
“这是你的排练计划和基础训练手册！我们得抓紧时间！”
无比兴冲冲地把文件递过来。
林渡看着眼前这摞跟砖头一样厚的文件，再听着无比嘴里蹦出来的那些完全不明白的名词——“走位？表情管理？基手部动作暗示？”他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这都是什么啊？
还没等林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无比已经利落地翻开手册第一页
“首先是基础站姿！”
她挺直腰背，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下巴微微抬起——一个标准到近乎刻板的“元气偶像姿势“。
“林渡先生，请挺起胸膛，视线保持水平。”
林渡僵硬地模仿着。曾经与怪物厮杀时的矫健身手荡然无存，此刻的他就像个残疾人。
汗水不是因为搏杀的紧张而流下，而是因为别扭和尴尬，但更多的是，他觉得——真他妈无聊。
时间过得很快，忒修斯困了，一口吃掉了太阳，于是天黑了。
距离直播开始，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张感，录制厅的工作人员们穿梭忙碌，做着最后的调试和准备。
无比站在一旁，没有参与那些琐碎的准备工作。她的目光紧锁在不远处的林渡身上，脸上满是忧虑。
一整天排练下来，从怎么站、怎么笑、怎么看提词器，到怎么根据提示做出各种反应——无比几乎手把手地教了林渡一天。
她本以为，就算是块朽木，经过这样细致的雕琢也该有点人形了。但林渡的表現...
无比亲眼看着林渡如何把最简单的微笑做成面部抽搐，如何把挥手弄得像赶苍蝇，如何面对提词器时如痴呆般的眼神放空。他的肢体像打了石膏一样僵硬，表情管理对他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一整天的努力，在无数次令人崩溃的尝试后，无比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林渡，在表演这件事上，是个货真价实的「才能ゼロ」（废物）
他不是不配合，
只是真的......学不会。
“林渡先生......想必是个很诚实的人呢。”
无比只能讪讪一笑，
然而，这个男人马上就要以“英雄偶像“的身份，出现在千万观众面前了。想到这里，无比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至于林渡——
经过一整天整整的折磨，他正体验着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不是肉体上的劳累，而是被迫进行着自己既不擅长又毫无兴趣的事情时，那种精神上的消耗。
他的眼神已经失去焦点，身体虽然还站着，但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力气般萎靡不振。
直播开始的最后一刻，在幕后区域，弥漫着一股紧绷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叶山葵站在监视器后方，脸色阴沉得可怕。整个下午，她的视线始终钉在林渡身上，目睹着他一次次令人绝望的糟糕表现。
那些精心设计的镜头走位、表情管理方案、互动节奏设计——在这个男人面前，全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废纸。
心情坏到了极点——团队根据排练数据做出的分析报告，用冷酷的数字得出了结论：本次出道直播的成功率，无限趋近于零。
为了挖到林渡，为了搭上御门课长这条线，她几乎赌上了全部人脉和资源。那些难以偿还的人情债、消耗的巨额关系费、甚至是未来的承诺...
现在全都像投入水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激起就沉没了。
可恶啊……
她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这种脱离掌控的事态。更令她感到屈辱的是，自己竟不得不将前途赌在林渡这种毫无价值的废物身上。若不是为了攀附御门神薙那条线，她绝不会选择这种劣质品。
直播即将开始的现场，无比早已准备就绪。敏锐如她，早已察觉到这片区域弥漫的低气压——特别是林渡与叶山葵之间。
无比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踮着脚尖挪到林渡身旁。她微微仰起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问道：
“那个……瑞木君，马上就要直播了，您……还好吗？”无比的声音低低的，生怕惊扰了周围的严肃。
林渡闻声转过头来。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依然是那副被特训折磨后的模样——眼神涣散，整个人透着股精疲力尽的倦怠感。
……嗯。
主控室传来倒计时结束的指令，
刺眼的聚光灯骤然亮起，将录播厅照得通明。
直播开始了。
就在灯光亮起的刹那，无比脸上所有的不安如同被一键删除般消失了。她的表情瞬间切换成标准的“阳光偶像模式“，速度快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转向主持人时，那个笑容完美得像是用模具刻出来的。方才后台的紧张氛围，仿佛只是场幻觉。
“最近在尝试的新曲风吗？啊，其实是想带给粉丝更多元化的体验呢~”
无比坐在直播间的沙发上，声音甜美得能滴出蜜来，丝毫看不出之前的疲惫。
“OK！保持住！画面很稳！”
导播的声音从她伪装成耳环的蓝牙设备中传出。
刚开始，她熟练地简单说了几个偶像相关问题，诸如对未来的憧憬、想和粉丝分享的心情等等。
在林渡他们后台屏幕上，很快飘出精选过的弹幕。
【前排！】
【无比酱今天也好可爱！】
【无比小姐代言我们的杯子吧！】
【这个笑容太犯规了啊】
林渡盯着屏幕，发现至少一大半以上的弹幕都被系统自动过滤了。他疑惑地转向叶山葵。
“这是？”
叶山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不这么做的话，整个屏幕都会是骂公司的弹幕哦。”
然后，话题自然地转向了她作为调查员的经历。无比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严肃，
“昨天那个怪物，确实很可怕。”
谈论昨天自己消灭的怪物。她用强装勇敢的口吻，描述了怪物的可怕，以及战斗的危险。
『注意！三秒后特写！』
『情绪到位了！』
导播和助理的声音从耳机里接连传来。
讲到动情处，她的眼眶渐渐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下了几滴眼泪，晶莹的泪痕划过脸颊，非但没有破坏妆容，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感。直播间的灯光下，挂着泪珠的无比显得更加...
【心疼死了！】
【怪物都去死啊！】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prprpr眼泪也是珍珠，我吃！】
【闹谭无比装你马你马还没司啊】
【握握双手】
【好假...】
【哭哭更可爱了怎么办】
（筛选掉不良弹幕）
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自责自己能力不足，没能救出更多人。
她的泪腺像是装了精准的控制开关——泪水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滑落，既不会弄花妆容，又能最大程度激起保护欲。每个哽咽的停顿，每次睫毛的颤动，都经过精心设计。
『完美！保持这个状态！』
导播的声音难掩兴奋。
企划凑到叶山葵耳边低语：
“数据很好，弹幕量是平时的三倍！”
后台看着这一切的林渡，脸上没什么表情。
从那个标准化的笑容开始，他就明白这全是台本上的安排。无比的每个表情变化、每段情绪铺垫，都像是照着表演教科书精准复刻的产物。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弹幕，更是证明观众正在为这场演出买单。
但当无比讲到没能救出更多人而流下眼泪时，林渡一直有些放空的眼神，微微聚焦了一下。他看着屏幕上无比流泪的脸，那种自责和悲伤的表情，在他眼里，似乎……是真心的。他不知道弹幕里那些“心疼”、“可爱”的评论是真的感受到了她的悲伤，还是仅仅被她精湛的表演所打动。但林渡的直觉告诉他，那几滴假眼泪里，藏着一点真东西。
接着，主持人和无比先是围绕着六队展开了讨论，无比适时地透露出一些模糊信息，例如任务的特殊性、部门的精英制等等，字里行间都在巧妙地塑造着六队那神秘莫测的形象。
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尽力回避了直接提及御门神薙的名字，只是用“课长”、“我们的负责人”轻描淡写地带过，维持着那种若即若离的神秘感。
【六队！终于要聊六队了吗！】
【我是御门大人的狗！】
【沙毕御门厨别ky】
【公司狗滚啊】
【新队员？哪个二代来镀金了？】
见气氛和话题酝酿得差不多了。在主持人一个恰到好处的转场后，屏幕上打出了「六队新星，参上！」的字样，话题正式转到了六队的新队友身上——那个即将被推到台前的“见习英雄瑞木林渡”。
服装助理最后整理了一遍他的外套领口，化妆师快步上前为他补了补粉底，手持对讲机的场务朝他比出“准备就位“的手势。整个摄影棚的视线，此刻全都聚焦在林渡一个人身上。
在这种无声又紧张的注视下，叶山葵也走到了林渡面前。她的脸色依然带着一丝阴沉，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镇定。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起手，在林渡肩膀上拍了拍，轻轻叹息一声。
然后，她看着林渡的眼睛，简单说道：
“准备上吧，瑞木君，就当是为了我们，成为偶像吧。”
巨大的聚光灯像狩猎的野兽一样锁定了他。林渡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充满了排斥。但身后有推着他的人，前方是刺眼的光芒。他只能迈步向前，上台了。
林渡的步伐完全不像无毕那样轻盈活泼，反而像个被硬推上场的普通人。他的脸上看不到企划书要求的“阳光开朗“，只有“赶快结束吧“的麻木与勉强。
耳机里传来导播声嘶力竭的吼叫：“走位！站到标记点！看主摄像机！“
林渡机械地挪到舞台中央，在主持人和无毕之间的沙发坐下。无比立刻切换到“引导者”模式，用甜美的声音笑着，向他简单问候了一下，她的眼神和语调都带着明显的暗示，提醒他按彩排流程走。
林渡僵硬地点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算是回应。
【新人登场了！】
【动作好僵硬，是太紧张了吗？】
【 www跟无比不是一个画风啊】
【舔舔舔舔舔舔舔舔舔舔】
【完了，对六队的幻想破灭了...】
叶山葵看着删都删不完的弹幕，摆烂的坐下喝起了茶。
然后，无比按照台词向林渡提问，问题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让观众们感觉到这是一个和他们一样平凡，但心怀热情的凡人英雄，同时表现他和无比之间“队友爱”。
然而，尽管无毕用夸张的表情和抑扬顿挫的语调拼命引导，整场互动却像是一场只有她一个人在演的独角戏。
这一切努力在林渡这里碰了壁。他像是完全没get到无比的暗示，或者说，即便get到了也不想配合。
林渡直愣愣地看向舞台前方的提词器，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当轮到他回答时，他几乎就是对着提词器干念上面的字。声音平板，语调生硬，没有任何感情起伏，仿佛在念一份超市购物清单。企划书上那些热血沸腾的励志台词，被他念得如同毫无生气的公文。他的身体更是纹丝不动，肩是垮的，背是弓的，坐在那里像一坨不高兴的雕像。
耳机里传来导播近乎崩溃的喊叫：“情绪！给我情绪啊瑞木林渡！别盯着提词器！看镜头！完了完了全乱套了......“
直播画面中的林渡表现堪称灾难级，导播室内顿时炸开了锅。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混乱的指令声、设备报警声交织成一片。然而在这片兵荒马乱中，叶山葵却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她面无表情地端着茶杯，在嘈杂的导播室里不紧不慢地啜饮了一口。
事已至此，慌乱已经没用了，还是先喝茶吧。
林渡起初还勉强应付着，他盯着提词器，磕磕巴巴地念出几个词，挤出的笑容比之前还要僵硬难看。但他很快他放弃了，那些空洞的的词语卡在喉咙里，再也无法顺利地吐出来。
他不再看提词器，也不再看无比。
他只是看着镜头，那个连接着无数观众的、冰冷的玻璃圆孔。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虚假感席卷而来。
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疲乏。眼前笑容甜美的无比，身后阴沉着脸的叶山葵，屏幕上那些把他和无比当作消遣的弹幕，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人造感。
林渡在公司短短几天，看到了许多事情。他看到了叶山葵那种看人像看工具一样的眼神，体会到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的支配感。公司的运作方式就是如此——将活生生的人改造成符合他们需求的商品，标好价格，然后出售，全然不顾及你是谁、来自何处、又怀抱着怎样的愿望。
这根本不是他擅长的。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在抗拒这一切。他擅长的，是蹲在黑暗的小巷子喝啤酒，和忒修斯对骂，到处辗转打零工，顺便消灭点怪物，救几个人。
变成“英雄瑞木林渡”，变成那个符合公司需求、符合市场喜好、被精心包装和控制的“商品”。不就是被这个恶心的系统变成怪物吗？变成一个服务于公司利益的、服务于观众欲望的、最终失去自我的，消费主义怪物。
他想消灭怪物，而不是变成怪物。
对公司作风的厌恶，对那种高高在上的操纵者的厌恶，对眼前这一切的厌恶。
他不想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