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比勉强维持着笑容,按照台本继续用充满活力的语气向林渡提问:
“那么,瑞木君!大家都很好奇!请问您加入灾害防治统合厅的初衷是什么呢?是为了守护和平,保护我们在废墟上重建的家园吗?”
这是一个完全按照新人英雄模板设计的引导性问题,只需要说些客套话就能应付过去。
无比用鼓励的眼神注视着林渡,期待他说出那个符合预期的正能量标准答案。
然而,林渡并没有按照叶山葵准备的台本回答。
他脸上那副公式化的表情彻底消失了,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倦意。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场索然无味的表演,带着对这个虚假舞台的厌倦,对这份荒谬工作的疲惫,以及对自己被迫置身其中的无奈。
林渡开口了,不再是那种照本宣科的念白,而是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初衷?”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深思熟虑的痕迹。
“没什么伟大的初衷。”
他略微停顿,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随后叹了口气,随手抓乱了被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让它们重新变得凌乱——就像他平时最习惯的样子。
“就是…想找个能活下去的工作吧。而且前天我刚干掉一个神人后,御门神薙就把我绑架过来了,我打不过她,就跟着来了。而且,我还挺喜欢御门神薙的,制服很色哦,想多看看,所以就入职了。”
舞台上的无比彻底僵住了,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呆滞地望着林渡,又无助地转向导播室方向,眼中满是茫然与无措。
林渡没有停下,他看着镜头,将内心的真实感受说了出来:
“不过,这里也挺麻烦的。要演戏,要说假话…这算什么狗屁啊?我以为调查员是去打怪物的…结果他们让我来当戏子。”
他顿了顿,眼神流露出实在的困倦,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累…很无聊…”
……
…
此刻,导播室里的混乱彻底失控,警报声此起彼伏。
后台导播扯下耳机,声嘶力竭地咆哮:“立刻切断直播!马上插播广告!随便放什么都行!“
技术人员绝望的不断重启电脑,“指令全部失效!停止代码被拦截了!切换不了画面!这怎么可能...系统权限被锁死了?!”
他们想停止直播,想插入广告,想做任何能中断这场灾难的事情。但哪怕直接剪断电源,砸碎相机,这些设备依旧在诡异的运行。屏幕上的林渡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他的这番爆论让弹幕刷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密度,几乎完全遮蔽了画面。
在这片濒临崩溃的混乱中,唯有叶山葵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她注视着技术人员徒劳地敲击键盘,听着导播歇斯底里的吼叫却毫无成效。她心里清楚,依靠这些人已经无济于事了。
将喝完的茶杯稳稳放在一旁,叶山葵站起身。即便局面已经彻底失控,她也不能坐视这场灾难继续发展。叶山葵决定亲自前往现场——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必须终止这场直播。
叶山葵提起裙摆,正要穿过混乱的人群前往舞台。
然而,就在她迈出一步,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倚靠在导播室入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的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食指竖在唇边,动作轻柔。
瞬间,彻骨的寒意像电流一样窜遍叶山葵全身。那微笑,那温柔的眼神——是她再熟悉不过,也是她最恐惧的。她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恐惧而僵硬了一刹那,大脑一片空白。
但仅仅是一刹那。叶山葵毕竟是叶山葵,她的大脑在极端压力下飞速运转,将眼前的景象和当前的状况联系起来。那个身影……直播设备完全失控……所有的停止指令都无效……
刹那间,她明白了。
这个猜想反而让她放松下来。如果失控是因为那位的意志,那么这场灾难就不是她叶山葵无能导致的意外,而是一场更高层面的、她无法抵抗也无需负责的事件。
甚至——如果这场意外恰好符合那位的计划,她不仅不必承担后果,反而可能因此获得特殊关照。
一种劫后余生般敬畏和兴奋涌上她的心头。叶山葵那因为恐惧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由衷的笑意。
她没有失败,她成功了。
叶山葵放弃了中断直播的打算。既然这是上层的意志,那就顺其自然吧。
在导播室众人手忙脚乱的混乱中,她从容地转身回到原位。不知从何处又取出一个新茶杯,神情自若地捧在手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悠然自得地啜饮了一口。
直播间内,主持人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慌张的假笑,结结巴巴地想把话题拉回正轨:
“啊哈哈……看来瑞木君很…真是风趣呢!用这么特别的方式表达对工作的‘热爱’!那么…那个,我们接着聊聊……”
主持人努力的打着圆场,完全无法掩盖现场的尴尬和失控。
无比僵硬地坐在林渡身旁,眼神中透着彻底的无措。她本能地望向后台方向,渴望得到任何指示——哪怕只是一个能告诉她该如何应对的手势也好。
然而,叶山葵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指令。她站在后台,神情轻松地注视着舞台,与周围慌乱的工作人员形成鲜明对比。叶山葵朝无比露出一个微笑——不再是往日那种冰冷的公式化笑容,而是带着几分只有她们才懂的无奈,以及某种“看吧,事情就是这样“的默契。
然后,在无比的目光中,叶山葵比了个口型,这个信息穿过混乱的后台,准确无误地传递给了无比:
御门神薙。
无比的表情瞬间凝固,假笑僵在脸上。她的思维空白了一瞬,但凭借着在公司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和对权力体系的敏锐认知,她立即领会了叶山葵的暗示。
御门神薙...这个名字在此刻以这种方式被提及,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原本以为的天塌了,可能只是更高层级计划的一部分……
无比缓缓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身旁依然神色平静的林渡。这个看起来对一切都无聊透顶、刚刚说出惊人之语的家伙。
她凝视着林渡那双疲惫的眼睛,脑海中回荡着叶山葵无声的唇语——“御门神薙“。这个名字犹如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她对当前失控局面的困惑。
既然涉及那位大人,那么这场直播的走向早已超出所有人的掌控范围。无论是公司高层、叶山葵,还是她自己,此刻都失去了主导权。原先精心设计的剧本、人设和计划,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价值。
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在她心底升腾。这无疑是一场危险的赌局——与其坐以待毙被浪潮吞噬,不如主动跃入漩涡中心。或许...或许这反而能成为她向上攀爬的契机...
她不再理会后台的混乱,也无视了主持人惨白的脸色。就在主持人支支吾吾试图挽回局面时,无比突然强势地截断了话头。
她转向林渡,丢下耳机,完全无视导播间里此起彼伏的怒吼和绝望的指令声。
“瑞木先生,”
她直视着林渡的眼睛,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后台都陷入恐慌的问题,
“能说说你觉得公司哪里恶心吗?”
主持人瞪大了眼睛,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看着无比。后台的咆哮声瞬间升级为歇斯底里的叫喊,已经有人在喊着“无比疯了!”。
但无比没有停,她继续追问,声音中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惊讶的、压抑已久的好奇:
“还要,你为什么不喜欢这份工作呢?明明……明明好多人都求而不得呢。”
林渡惊讶地注视着无比。他没想到这个方才还在强撑假笑的偶像,会突然转变态度,甚至问出了他心底的真实想法。虽然不明白为何无比也卸下了伪装,但她的提问恰好承接了他先前的坦白。
他再次看向镜头,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将内心那些复杂翻涌的感受,提炼成最简单直接的话。
“不喜欢……”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依然低沉,不带太多情绪,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自由自在吧。”
这是许多人最本质的渴望,简单却难以实现。
“不想被公司……或者任何东西异化掉。”
他顿了顿,
“就像……神明的赐福会把人变成怪物,我见过那种变化,不受控制,扭曲变形……”
“这份工作……这个公司……好像也会把人异化为社会的怪物哦。”
他看着镜头,平静地陈述着这个的结论。被规则、被期望、被利益、被身份所塑造,最终会失去真我,变成一个符合市场需求的、面目全非的怪物。
“所以,我不喜欢公司,这不是很自然吗?就像人类本能地畏惧怪物一样。”
说完这番话,他原本困倦的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迟疑。语调也稍微软化了一点点,流露出一点挣扎。
“不过……”
“关于这份工作,我也很犹豫啊,”
他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夸张的表情,只是像在思考一个难题,那个难题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
“我害怕自己会变成我好朋友讨厌的样子,”
他脑海中浮现出忒修斯的身影——那个和他天天吵架的笨蛋。想到忒修斯可能会因为他为了迎合世界而改变、变得不像自己而失望,这种担忧便挥之不去。让朋友失望这种事,比失去自由还难受啊。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中的困惑又深了几分,因为另一股同样重要的力量拉扯着他。
“但御门课长对我也很好,我也不想让她失望……”
说到“御门课长”时,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复杂——那既是最朴素的知恩图报,亦是对强者本能的敬畏。虽然御门神薙的态度很古怪,但她确实给了林渡很多好处。在复杂的世界里,林渡依然坚持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处理人际关系——对我好,我就不想让你失望。
“我的一个挚友想把公司烧成灰,一个恩人是公司的高层领导。”
最后,他只能扶着额头叹气。
“所以,很纠结啊。”
…………
那场失控的直播终于落下帷幕。屏幕熄灭后,工作人员阴沉着脸陆续离场,只剩下设备发出的微弱嗡鸣声在空中回响。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方才的混乱恍如隔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疲惫的安静。直播室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淡了许多,只剩下几盏工作灯发出昏黄的光,将巨大的空间映照得影影绰绰。
林渡依旧静坐在沙发上,身体深陷进柔软的靠垫里,沉默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一个身影打破了沉闷。
叶山葵从控制区缓步走来。她已恢复了初见林渡时的从容姿态——面容平静,步履优雅。在林渡身旁落座时,她的动作轻巧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方才那场失控的闹剧与她毫无干系。
她侧首望向林渡,脸上既无先前的阴郁,也不见失控时的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精心计算过的微笑。她的声线也柔和了几分,甚至透着一丝刻意的亲切。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切让林渡感到陌生。尽管他心知肚明——叶山葵骨子里仍是那个将人视作工具的冷漠策划者,但此刻她展现出的态度却亲切得令人不适。相较之下,林渡宁愿面对她往日那种不加掩饰的算计,也不愿应付这般令人警铃大作的虚情假意。
直视着叶山葵那张挂着刻意笑容的脸庞,林渡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违和感。他索性开门见山,问出了最核心的疑虑:
“葵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丢出去?”
林渡很清楚,自己彻底搞砸了这次直播。按照常理,作为“产品“的他应该已经被公司废弃了。
叶山葵看着他,脸上维持着那种滴水不漏的亲切笑容,眨了眨眼,她轻轻眨眼,露出略显惊讶的表情:
“怎么会呢?”
她的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和她之前的凌厉判若两人,但林渡能感觉到,这只是她刻意表现出来的态度。叶山葵微微侧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辜的笑意:
“瑞木先生很优秀哦?”
叶山葵口中的“优秀“二字让林渡感到难以置信。优秀?一个搞砸直播、批评公司、得罪所有工作人员的家伙,怎么称得上优秀?
没等林渡回应,叶山葵已经拿出平板。在昏暗的工作灯下,屏幕光线映照着她的脸庞。她快速滑动调出后台数据,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虽然她脸上仍保持着亲切的微笑,但眼神深处已经透出那种属于操盘者的兴奋。
“看,数据不会骗人。”
她一边滑动屏幕,一边用像在介绍商品的语调说,
“实际情况是,您不仅没有失败,反而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效果。”
她的目光从屏幕移到林渡脸上,眼中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亮光。
“你无意中创造了全新的偶像类型哦,‘真实系厌世流’。”
她说出这个词时,仿佛在品味一杯顶级的红酒,每一个字都带着赞赏,
“观众对你表现出的‘不配合’和‘厌世’反响巨大,弹幕量和话题度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这比我之前所有的计划都有效,有效太多了!”
叶山葵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发现巨大商业潜力的狂热,这股狂热冲淡了她刻意的亲切,让她看起来更像是她真实的自己——一个只对数据和利益狂热的商人。
“而且,瑞木君,”
她的语调又变回那种略带神秘的引导
“你有着独家的优势哦。”
她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因为御门课长关注你,所以哦,你刚才在直播里怎么骂公司,怎么说那些惊人的话,对你来说都是没有后果的。”
叶山葵摊了摊手,用一种“就是这么简单,你命真好”的语气说:
“现在我们品牌下,所有调查员都没有这个优势。他们如果敢这么说,分分钟就会被雪藏,被解约,被遗忘。但你不会。”
她对林渡在直播中的言论内容毫不在意,那些关于怪物、初心、矛盾、对公司不满的发言,在她看来只是具有商业价值的数据。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如何利用这个意外收获创造最大效益上。
叶山葵立即开始规划下一步行动。她快速操作着平板,记录关键信息,同时低声自语:
“我们需要,必须放大这个特质,‘不配合’,‘真实丧气’,‘厌世’……”
她一边说,一边在平板上记录下这些关键词,眼神愈发狂热。
“这才是您的卖点,瑞木君,我们将为您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的品牌。一个前所未有的,不按常理出牌的……”
“真实系偶像。”
林渡看着叶山葵脸上那种发现巨大宝藏似的狂热,听着她嘴里蹦出的那个新词,只觉得荒谬至极。
“真实系偶像。”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哈?”
林渡困惑地看着叶山葵,差点气笑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都说了,我不想演戏,”
林渡再次强调,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不管什么系的偶像我都不会去演。”
叶山葵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仿佛林渡的抗拒根本不存在。她依然用那种柔和的、像哄小孩一样的语调说:
“不,瑞木先生,你不需要演戏,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
“没有虚伪,没有演戏。你本来的性格正是观众想看到的啊!”
她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是看到了无数跳动的流量数字,
“你身上那种未经包装的粗糙,那种对虚伪的厌恶,那种真实的疲惫和厌倦——这才是稀缺品!这才是观众真正渴望的东西!”
她身体微微前倾,像在向林渡展示一幅宏伟的蓝图:
“你想想,那些每天工作了十八个小时的社畜,看到一个公司推出的偶像反而在大骂公司,你猜,他们会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以及其中蕴含的冰冷商业逻辑,让林渡有些哑口无言。他脑子里闪过弹幕上那些或嘲讽或赞许的评论,闪过叶山葵平板上跳动的数据,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反驳“社畜会喜欢骂公司的偶像”这个推论,这很操蛋,但很真实。
他沉默了几秒,试图将话题拉回他唯一能理解的领域。
“但是,我是来当调查员的啊……”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确定,像是在向叶山葵,也向自己确认这一点。
叶山葵闻言,双手一摊,做了一个“看,这不是问题”的无辜姿势。
“这也可以是计划的一部分,”
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当调查员”和“当偶像”可以无缝切换,
“记住,你只需要做最真实的你就好了。”
她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仿佛已经在规划新的舞台。再次充满激情,向全世界宣布林渡全新的品牌理念。
“为了调查员的正义感,不愿意当偶像的少年私下去猎杀怪物。林渡,你不知道这有多大的流量潜力。”
叶山葵描绘着这个全新的故事线——一个拒绝商业包装的真实英雄,在公众视野外进行怪物狩猎,而公司负责记录并呈现这个过程。这种反常规的设定能够产生强烈的戏剧冲突,是完美的商业包装。
叶山葵转过身,看向依然坐在沙发上、一脸困惑的林渡,脸上满是胜利者的笑容。
“瑞木先生,”
她最终总结道
“现在,你唯一的工作就是去为所欲为。”
叶山葵顿了顿,
“毕竟,真实就是你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