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秋，阳平关的风裹着砂砾打在魏延的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这位蜀汉先锋勒住汗血马，望着远处曹营的灯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三天前，丞相诸葛亮在中军帐里铺开的那幅地图，此刻正像活物般在他眼前展开。
“文长，”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刘备的绿袍下摆扫过营帐前的枯草，“曹操的粮草，当真在北山？”
魏延翻身下马，抱拳答道：“主公放心，末将已派细作查探三遍。曹操自长安运来的粮草，今夜三更必到北山峡谷。夏侯渊那厮性子急躁，定会亲自押粮。”
刘备抚着颔下长须，目光投向帐外的星空。月光透过云层，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悲悯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着少见的锐光。“孔明的计策，从来不会错。”他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此次若能火烧北山，曹操在汉中的根基便会动摇。这一步踏出去，便再无回头路了。”
帐帘被掀开，诸葛亮披着素色道袍走出来，手里还捏着那把标志性的羽扇。“主公，”他轻摇羽扇，语气平静如常，“天下三分，本就是权宜之计。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孙权凭江据险，唯有主公您，才是民心所向。如今曹操在赤壁新败，元气未复，正是天赐良机。”
刘备望着远处连绵的秦岭山脉，想起二十年前在涿县与关羽、张飞结义的那个黄昏。那时他们不过是三个胸怀壮志的草莽，如今却已手握荆襄、西川之地。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许昌城里那个被软禁的汉献帝，想起衣带诏上那些斑驳的血迹。
“云长在荆州如何了？”他忽然问道。
“昨日刚收到关将军的书信，”诸葛亮答道，“他已沿汉水北上，牵制了曹仁的兵力。只要今夜火烧北山得手，夏侯渊一死，曹操必然回师许昌，届时主公便可挥师东进，与关将军会师于宛城。”
正说着，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飞提着丈八蛇矛，满脸通红地闯进来，络腮胡上还沾着尘土：“大哥！俺老张的队伍都准备好了！只要一声令下，保管把夏侯渊那狗贼的粮草烧个精光！”
刘备看着这位三弟，眼中露出暖意：“翼德，稍安勿躁。今夜的关键，在于一个‘快’字。你带五千骑兵，从西侧小路绕到北山背后，待火起之后，立刻冲击曹营左翼。切记，不可恋战。”
“俺晓得了！”张飞咧嘴一笑，转身便要走，却被诸葛亮叫住。
“三将军，”诸葛亮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此路有三处狭口，曹兵可能设伏。将军可让士兵携带硫磺，遇到伏兵便纵火开路。”
张飞接过地图，胡乱塞进怀里，大步流星地去了。刘备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翼德还是这般急性子。”
“主公放心，”诸葛亮微微一笑，“三将军粗中有细，何况有子龙接应。”
说到赵云，刘备的心安定了不少。那位浑身是胆的白袍将军，此刻正带着一支精锐在褒斜道待命，随时准备截断曹操的退路。今夜这场仗，就像一盘精心布局的棋，每个棋子都有它的位置。
三更时分，北山峡谷突然亮起冲天火光。夏侯渊站在粮车旁，望着漫天火网，须发皆张：“中计了！快！快救火！”可峡谷里的风助火势，干燥的粮草瞬间便成了火海，士兵们的惨叫声被噼啪的燃烧声吞没。
就在此时，西侧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张飞一马当先，丈八蛇矛舞得如风车一般，曹兵的阵型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夏侯渊提刀迎战，却被张飞的猛劲震得虎口发麻。两人战不到十个回合，夏侯渊便觉力怯，拨马想走，却被张飞追上，一矛刺穿了后心。
“夏侯渊授首！”张飞举矛高呼，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曹兵见状，顿时溃不成军。
消息传到阳平关，刘备猛地站起身，案上的酒盏被震倒，酒水溅湿了衣襟。“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眼眶竟有些湿润，“二十年来，我们颠沛流离，今日终于扬眉吐气了！”
诸葛亮走上前，递给他一方锦帕：“主公，眼下还不是庆贺的时候。曹操得知夏侯渊战死，必定亲率大军来援。我们需得立刻占据陈仓道，断了他的粮道。”
刘备擦干眼角，重重点头：“就依孔明之计。传我将令，全军拔营，明日一早进军陈仓！”
夜色渐深，刘备独自站在山坡上，望着北山方向仍未熄灭的火光。寒风吹起他的衣袍，却吹不散心中的波澜。他想起诸葛亮曾说过的一句话：“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曹操当年在徐州屠城的血海深仇，今日总算是讨还了一角。
“二哥，三弟，子龙，”他喃喃自语，“还有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我们离兴复汉室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五更天。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刘备转身走向中军帐，步伐比来时更加坚定。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皇叔，而是足以与曹操、孙权分庭抗礼的雄主。
帐内，诸葛亮正在重新绘制进军路线图。看到刘备进来，他放下笔，深深一揖：“主公，曹操若退，许昌必然空虚。届时，我们便可兵分三路：一路取长安，一路攻宛城，还有一路……”
“直捣许昌。”刘备接过话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孔明，你说，当今天子，还能等到我们救他出苦海的那一天吗？”
诸葛亮沉默片刻，缓缓道：“主公，天命无常，唯德者居之。若献帝真能复位，那是大汉之幸；若不能……”他顿了顿，羽扇指向地图上的许昌城，“主公您，便是天命所归。”
刘备望着地图上那片象征着曹魏腹地的区域，久久没有说话。帐外的风还在呼啸，却仿佛带着某种新生的气息。他知道，从火烧北山这一刻起，历史的河流，已经悄然改道。
三日后，曹操在长安收到夏侯渊战死、粮草尽焚的消息，当场呕出一口鲜血。这位纵横天下的奸雄，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望着汉中方向，喃喃道：“玄德……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而此时的刘备，已经率领大军进驻陈仓。站在城楼之上，他望着西去的落日，腰间的双股剑在余晖中闪着冷光。远处传来阵阵操练声，那是属于他的军队，属于一个即将改写的时代。
“传令下去，”他对身旁的侍卫说，“给云长送信，让他沿汉水继续北上。告诉文远，我在许昌城外，等他会师。”
侍卫领命而去，刘备的目光再次投向东方。那里，有他毕生追求的目标，有无数先烈用鲜血铺就的道路。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夜色再次降临，陈仓城里的灯火次第亮起。中军帐内，诸葛亮正在与诸将商议进军方略，刘备坐在主位上，静静听着。他知道，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输给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