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荒芜的伊朗高原之上,璀璨星河一览无余。
这片常年干旱的贫瘠之地,自古以来就饱受战乱摧残,当英雄们战死沙场,便会化作天空中一颗星辰,不仅审视这片吞噬生命的土地,也审视那些被利益与野心吞噬,使老无可养,幼无所依,使夫妻阴阳两相隔,使兄弟手足不得见的幕后龌龊之人。
他们注定无法在死后升入天堂,他们虽未动过刀枪,双手却早已鲜血淋漓。
但他们却也不会立时受了诅咒而死去,神迹不能永远护佑众生,能护佑众生的,只有他们自己——非得他们亲自动手,灭了他们的国,毁了他们的家,而后重新铸造一片崭新乐土,才能让他们得到永远的安宁。
星光依旧璀璨,柔和的光芒洒下,将易北脚下的大地勾勒出暗淡的轮廓。
易北找到了送出铭牌的士官,她被告知卡尔死于纳马克湖盐漠边缘的一场战斗,战斗早已结束,卡尔的尸体被打扫战场的部队送到了后方,几日后便会被送回到拉希德港警卫队。
易北不想看到卡尔的死相,她宁愿和卡尔死在一起。
在从海军退役之后,易北作为一位舰娘所拥有的力量,几乎成为了她的累赘。
在卡尔被阿勃维尔带走审讯时,空有力量的易北却碍于身份什么也不能做,如今卡尔战死在了战场,易北既没能将卡尔留下,也不能对杀死卡尔的人做些什么。
毕竟她是舰娘,舰娘又怎能干涉人类的事情呢?
易北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早早地劝卡尔成为一名指挥官,就算只有自己一位舰娘,卡尔肯定也能小有名气。但偏偏卡尔又是一个要强的人,他可不能接受自己吃女友的软饭。
种种巧合最终铸成了如今的恶果,这个可怜的女孩,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爱上了错误的人,最后得到了一个错误的结果。
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自己倔强的男人,一步步踏进地狱。
但易北何尝又不是一个倔强的女人呢?她本该可以保下卡尔,她本有力量去改变这些。
易北无法接受这样荒唐的结局,自己手握着飞机与大炮,难道就只能用来在中东的偏远港口拿钱养老吗?
是时候结束这样窝囊的生活了。就让易北最后一次,去当一个令人头疼的坏孩子吧。
战斗机螺旋桨的轰鸣声在夜空中回荡,不知过了多久,一望无际的盐漠之上,显现出一列列曲折行进的黑色斑点。
“……找到了。”
……
在一望无际的干盐湖里走了一整夜,游击队的所有人都又渴又累。
随身携带的水早已喝光,好在游击队所有人都是轻装上阵,没有俘虏的拖累,即使是带着伤员,他们也最终在清晨时分抵达了盐漠中的第一个补给点:锡恰赫。
这是一个荒漠中的小镇,没有耕地,没有资源,只有几个破烂的房屋,从来没有村民在此居住。
这是伊朗千千万万废弃村庄的一个,甚至许多铁血帝国的地图中都不会将其标注出来,但在暗地里,伊朗的游击队早已将其改造成了秘密的补给点。
在整个卡维尔盐漠中还有数个类似的无人小镇,游击队会定期向特定的几个小镇中补充水和食物,将其隐藏在废弃房屋下隐蔽的密道中。
如此一来,在空无一物的大漠里,游击队就可以在不携带过多补给的情况下轻装行军,这让他们可以轻易地在此摆脱尾随的铁血帝国追兵。
“让小伙子们先在这里休整,所有人尽可能隐蔽到地道里,挨过这个下午,我们黄昏时再出发。”
在阿法里的命令下,高原红卫军和人民阵线的部队利用村庄内的地道就地隐蔽。
对于游击队们来说,躲过铁血帝国军队的追击才是第一要务,他们并不着急立刻与卡维尔盐漠另一头的游击队主力汇合,白天行军暴露的风险太大,如果铁血帝国的侦察机发现并尾随他们找到了游击队的大本营,这对于整个伊朗地区的反殖民斗争无疑是个灭顶之灾。
阿法里或许并不是一个觉悟高的好同志,但他绝对是一个擅长决断的好军官。
沙哈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于阿法里他并没有什么偏见,大部分淳朴的阿拉伯人都怀有像阿法里一样对殖民者的纯粹仇恨,但只靠这样的仇恨,他们或许能够把殖民者赶出自己的土地,却绝对不会建立一个长久自治的国家。
作为一位政委,沙哈德的职责就是将沙哈德这样能力优秀但觉悟不足的人,转变为真正的革命战士。
如果有必要,为了保全这些革命的火种,沙哈德可以义无反顾地牺牲自己。人民阵线的前任书记哈立德·哈拉德就是因此而死——没有一个人民阵线的战士畏惧死亡,只要他们死得其所。
沙哈德命令人民阵线前来支援的战士们分散开来,和阿法里的人分配防区,在村庄外围建立隐蔽的警戒线,而就在这时,阿法里却主动地找到了沙哈德,面色十分阴沉。
“刚才黎明时进入村庄之前,你有没有听到天上有螺旋桨的声音?”
村庄中一座结构尚且完好的土屋,此刻成为了游击队的简易指挥所,阿法里将卡维尔盐漠地区的地图铺在木桌上,随手从地上捡起两块碎石。
“一个小时前,太阳刚出来的时候,我们在这个位置。”
阿法里将一块石头放在地图上锡恰赫西侧不远处的地方,代表一小时前他们所处的位置。
“这段时间里,我听到有一阵螺旋桨声,很微弱,从我们的西南方往北飞行,然后就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出现过。”
阿法里用另一块石头在地图上比划出飞机的航线,随后抬头看向沙哈德。
“嗯……很蹊跷,伊朗总督府的JU288应该从来没有过部署在伊斯法罕的先例,他们也没必要被调度到这里。”
沙哈德很快就明白了阿法里的意思。现在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除了那些战略轰炸机之外,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螺旋桨飞机在空军中服役。
人民阵线一直有侦查和统计伊朗总督府的空军力量,在伊朗总督辖区的空军部队中,唯一一支装备了螺旋桨飞机的部队,是一支驻扎在伊朗东南,临近阿拉伯海恰赫巴哈尔港的JU288中队,一般被用于执行海上侦察任务,不太可能临时被调到卡维尔盐漠这边来。
如果说伊朗总督府真的急于歼灭高原红卫军,对他们而言更有效率的做法是直接调动德黑兰和马什哈德空军基地里,用于在边境和北方联合空军对峙的先进战机,而不是舍近求远来让那些几乎退役的老爷机来干活。
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听到喷气式飞机的引擎声,而且声音会是自北向南,而不是自南向北——他们目前所处的锡恰赫其实就在卡维尔盐漠的南侧边缘处,如果伊朗总督府派出空军侦查卡维尔盐漠,那么他们这里大概率接近侦察机航路的终点。
“会不会是北方联合做了什么,策应我们的转移,这才让铁血崽子们神经紧绷,把老飞机都调过来了?”
“不太可能。”沙哈德否定了阿法里的猜测:
“铁血人把那支机队部署在恰赫巴哈尔港本就是为了应付碧蓝航线的任务,好留出更多力量与北方联合对峙,那里的飞行员都不是铁血空军的精锐,没必要为我们而调动……这件事很蹊跷。”
“蹊跷?还有更蹊跷的呢。”
阿法里接着嗤声说道:“你就没有一种感觉吗?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就好像……一直有什么人在盯着我们?”
“你发现什么了吗?”沙哈德问阿法里。
“当然没有,不然我早就带着我的小伙子们把他们逮住了。我说的是直觉,直觉……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就是靠着这种直觉,我才能活到现在。”
对于阿法里的直觉,沙哈德不置可否。
沙哈德只相信有事实证据的猜测,没来由的直觉多是自己骗自己的心理作用。但沙哈德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一行路上实在是太过安静,太过顺利,顺利地有些不太真实。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邪乎到家必有鬼,在转移根据地的非常时期,一切还应该小心为上。
这么想着,沙哈德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既然如此,我们这样部署。我们原定出发的时间不变,但我们要在村子里留下一支小队。挑选一些腿脚好的战士,让他们在村庄里隐蔽下来观察情况,等大部队出发三个小时后再跟上。我可以让我的副手来做他们的领队,确保他们不会在沙漠中迷路。一旦发现有人跟踪,留守部队就打出信号弹,我们收到信号之后立刻改变原定路线,绕远路回到根据地。你的意见呢?”
“和我想的差不多,就这么办吧。”阿法里点了点头,随后把桌子上的地图收了起来,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
“我去物色人手,领队就让老二来干,这小子滑,适合干偷鸡摸狗的事。”
显然,阿法里依然信不过沙哈德。
沙哈德望着阿法里痞里痞气的背影,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