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回忆

作者:坏旭 更新时间:2025/7/31 16:57:22 字数:5166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敲打着落地窗时,江念正被苏晚抱在怀里试穿新裙子。

米白色的公主裙缀着细碎的珍珠,领口缝着一圈蕾丝花边,裙摆蓬得像朵含苞的花。苏晚拿着小梳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梳起两个小小的丸子头,用粉色的丝带系成蝴蝶结:“我们念念今天要当最漂亮的小公主。”

江念对着穿衣镜眨了眨眼。镜中的小孩有着瓷白的皮肤,睫毛长而卷翘,像两把小扇子,鼻梁小巧挺翘,嘴唇是自然的粉润色泽——这张脸完美继承了苏晚的精致,又带着江哲轮廓里的利落,组合在一起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连小区里见惯了她的阿姨们,每次都会惊叹“这孩子长得跟洋娃娃似的”。

可江念每次看到这张脸,心里都会泛起一阵陌生的刺痛。这不是林砚的脸,甚至和记忆里那个平凡的自己没有一点重合。这是江念的脸,是江哲和苏晚的女儿该有的模样。

“好了,真漂亮。” 苏晚直起身,满意地看着镜中的女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等会儿客人来了,要记得笑哦。”

今天是江念的一周岁生日。江哲不知从哪里订了市中心最顶级的旋转餐厅,说是要给她办一场“配得上念念颜值”的生日宴。从一周前开始,家里就堆满了各种礼盒和装饰品,江哲甚至请了专门的策划团队,光是气球就买了几百个,红的金的,堆满了客厅的角落。

江念知道他们是真心疼她。苏晚亲手织了件羊绒斗篷,怕她晚上着凉;江哲跑遍了全城,找来了限量版的水晶音乐盒,说是要给女儿当“第一份传世礼物”。他们的爱像铺天盖地的鎏金气球,绚烂,盛大,却让她窒息。

下午五点,江哲的车准时停在楼下。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花束,看到苏晚抱着江念出来,眼睛亮了:“我们的小公主来了!”

他想亲江念的额头,却被她偏头躲开了。江哲也不尴尬,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丸子头:“还是这么害羞。”

餐厅在三十层,旋转的落地窗外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夜景。厅内被装点成了梦幻的童话世界,粉色的纱幔从天花板垂落,墙上贴满了江念的照片——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坐稳,第一次被苏晚抱在怀里笑……每张照片里,她的表情都淡淡的,只有在苏晚怀里时,嘴角才会抿出浅浅的弧度。

“江哲,苏晚,恭喜啊!” 第一个到的是江哲的表哥,他抱着一个包装华丽的礼盒,视线落在江念身上时,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这就是念念?我的天,这颜值也太高了吧!比画报上的小孩还好看!”

苏晚笑着道谢,把江念抱得更稳了些:“小孩子家家,瞎长的。”

“什么瞎长,这分明是遗传了你们俩的优点!” 表哥逗着江念,“来,叫表舅。”

江念把脸埋进苏晚的颈窝,没出声。她今天穿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却只想缩在苏晚怀里,避开所有视线。

陆续有客人到场,大多是江哲家的亲戚和苏晚为数不多的几个同事。客厅里渐渐热闹起来,说话声、笑声、碰杯声混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蛋糕的甜香和香槟的气泡味。

“这孩子长得真俊,眼睛跟江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鼻子和嘴又像苏晚,完美继承啊!”

“听说江哲为了这场生日宴,包了整个餐厅?真是宠女儿。”

“苏晚好福气啊,老公疼,女儿又漂亮,人生赢家了。”

赞美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江念却觉得那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得她皮肤发痒。她知道这些人说的是实话,江哲确实宠她,苏晚确实爱她,她拥有的一切确实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上。

她是林砚,不是江念。

她不该在这里,穿着公主裙,接受江哲亲友的祝福。她该在那个逼仄的出租屋里,和苏晚为了一块钱的公交费计较,该在加班后,和苏晚分食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

那些贫穷却真实的日子,此刻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念念,过来跟爷爷抱抱。” 江哲的父亲走过来,笑呵呵地伸出手。

江念摇摇头,往苏晚怀里缩得更紧了。

“这孩子,还是这么认生。” 江哲的母亲在一旁说,语气里却满是宠溺,“不过也好,女孩子矜持点好。”

江哲从侍者手里接过一个小盘子,里面放着切好的草莓慕斯:“念念,尝尝蛋糕?特意让师傅做的低糖的。”

他用小勺舀了一点,递到江念嘴边。江念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吃了。甜腻的奶油在舌尖化开,却甜到发苦。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苏晚笑着帮她擦了擦嘴角,“你看,爸爸多疼你。”

江念抬起头,正好对上江哲的目光。他的眼里满是温柔,甚至带着点讨好的小心翼翼。这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爱着“她的女儿”。

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为什么要重生在这里?为什么要让她看着这一切?

“来,我们切蛋糕吧!”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中央的巨大蛋糕上。那蛋糕足有三层高,上面用奶油做了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手里拿着魔法棒,旁边写着“祝江念一周岁生日快乐”。

江哲抱着江念,苏晚站在旁边,一家三口的手一起放在蛋糕刀上。摄影师举着相机,喊着“看这边”。

闪光灯“咔嚓”一声亮起,刺得江念眼睛发酸。

就在这时,餐厅的背景音乐突然换了首曲子。舒缓的钢琴声流淌出来,是那首《卡农》。

江念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首曲子,是她和苏晚第一次约会时,电影院放的背景音乐。那天他们看的是一部烂片,散场后却在街角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便利店的灯光都熄灭了。苏晚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林砚,以后我们的婚礼,就用这首曲子当背景音乐好不好?”

他当时笑着答应了,说:“好,到时候给你买最大的婚纱,请最好的乐队。”

可他们的婚礼,永远都不会有了。

苏晚的婚礼,用的是什么曲子?是江哲为她准备的,比《卡农》更昂贵、更盛大的乐章吧。

钢琴声还在继续,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此刻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了出来——

苏晚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时,指尖的温度;

出租屋里,苏晚为她织的那条歪歪扭扭的围巾;

分手那天,苏晚眼里的泪水和决绝;

江风里,自己绝望的嘶吼和坠入江水前的窒息感……

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混乱而痛苦的梦。

“念念,怎么了?” 苏晚察觉到她的僵硬,低头问她,却看到江念的眼眶瞬间红了。

下一秒,尖锐的哭声猛地划破了餐厅的喧嚣。

江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知道心里的痛苦像要炸开一样,必须用尽全力喊出来。她挥舞着小手,踢蹬着小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委屈,完全不像一个一岁孩子该有的哭声。

“念念!念念你怎么了?” 苏晚吓坏了,连忙把她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妈。”

江哲也慌了,扔掉手里的蛋糕刀,伸手想接过她:“是不是被吓到了?爸爸抱。”

“不要!不要!” 江念哭喊着,手脚并用地推开他,死死抓住苏晚的衣服,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妈妈……妈妈……”

她一遍遍地喊着,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喊出这个词,却不是因为亲昵,而是因为恐惧。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刚才还在说笑的宾客们,此刻都尴尬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是不是哪里疼啊?” 江哲的母亲也围了过来,急得直跺脚,“快看看是不是衣服哪里不舒服!”

苏晚连忙检查她的裙子,没发现任何问题:“念念,不哭了好不好?妈妈在呢,不怕哦。”

可江念像是听不见一样,依旧放声大哭,哭得浑身发抖,小脸涨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刚才精致小公主的样子。

“可能是吓到了,” 江哲的父亲沉声道,“这么多人,又这么吵。”

“要不先送孩子回去吧?” 有人提议。

江哲当机立断:“对,先回去。” 他对宾客们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孩子可能有点认生,今天先这样,改天我再给大家赔罪。”

苏晚抱着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江念,快步往餐厅外走。江哲跟在后面,不停地跟宾客们道歉。

那些精心布置的气球,那些昂贵的礼物,那些还没来得及享用的美食,此刻都成了笑话。一场盛大的生日宴,就这样在孩子突如其来的哭闹中,狼狈地收场了。

坐上车,江念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却还是抽噎着,紧紧攥着苏晚的衣服,不肯松手。

“到底怎么了呀?” 苏晚心疼地用纸巾帮她擦眼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江念摇摇头,把脸埋进她怀里,闷闷地哭着。她不能说,不能告诉他们,她不是因为认生,不是因为不舒服,而是因为一首曲子,因为那些早已死去的回忆。

江哲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相拥的母女,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江念的哭闹不仅仅是认生那么简单,那哭声里的痛苦太真实,太沉重,完全不像一个婴儿该有的情绪。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回到家,苏晚把江念抱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她脱了江念的公主裙,换上柔软的睡衣,又倒了点温水,一点点喂给她。

江念喝了几口,情绪终于稳定了些,只是眼睛还是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现在舒服点了吗?” 苏晚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是不是餐厅里太吵了?以后我们不办那么大的生日宴了,就我们三个人,好不好?”

江念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苏晚的手指。

苏晚的心一下子软了,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好了,不哭了,睡一会儿吧。”

江念闭上眼睛,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往下掉。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很任性,很不懂事,让江哲和苏晚在那么多亲戚朋友面前丢了脸。可她控制不住。

那些回忆太痛了,像刻在骨头上的伤疤,稍微一碰,就鲜血淋漓。

江哲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苏晚坐在床边,握着江念的手,江念闭着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珠。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低声问:“睡着了?”

苏晚摇摇头:“刚平复下来。” 她抬头看了江哲一眼,眼里带着疲惫和困惑,“你说……念念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她刚才哭的样子,太吓人了。”

江哲沉默了片刻,在苏晚身边坐下:“可能是今天人太多,吓到她了。毕竟她一直都很内向。”

“可我总觉得……” 苏晚欲言又止,“她好像……很不开心。”

江哲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别想太多了,小孩子嘛,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对不起,今天让你丢人了。”

“说什么呢。” 苏晚摇摇头,“跟你没关系,是念念……” 她叹了口气,“也许我们真的不该办那么大的场面,她可能更喜欢安安静静的。”

“嗯,以后听你的。” 江哲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我守着她。”

苏晚点点头,站起身:“那你也别太累了。”

苏晚走后,江哲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江念。昏黄的夜灯下,她的小脸依旧带着泪痕,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这个女儿,从出生起就带着一种疏离感。她不喜欢他抱,不爱笑,总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某个地方,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属于婴儿的沉静。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拼命对她好,想让她接纳自己。可今天,他才意识到,也许问题不在于他。

这孩子的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江哲伸出手,想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珠,手指快要碰到她脸颊时,却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他怕吓到她。

夜渐渐深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江念平稳的呼吸声。江哲靠在床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江念其实一直没睡着。她能感觉到江哲的目光,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这个男人,此刻就睡在她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

她心里的恨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她恨他抢走了苏晚,恨他让自己陷入这样荒谬的境地。可他又确实在用心爱着“江念”,用他笨拙的方式,给了她一个安稳富足的家。

这种矛盾像一根线,把她的心脏缠得越来越紧。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也许有一天,她会彻底忘记林砚,忘记过去,真正成为江念。

也许有一天,她会在某个瞬间彻底崩溃,说出所有的秘密。

但现在,她只能这样,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里,扮演着一个内向、敏感、偶尔会哭闹的女儿。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江念睁开眼睛,看着那道光,心里一片茫然。

她的人生,就像这场被她搅黄的生日宴,盛大,华丽,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破碎。

而她,只能在这片破碎里,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一个属于江念的未来。

哪怕,那未来里,没有林砚的位置。

凌晨的时候,江念终于沉沉睡去。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下雨的夜晚,苏晚站在公交站台下,对她说:“林砚,我们算了吧。”

这一次,她没有转身跑开,而是走上前,紧紧抱住了苏晚。

可苏晚却推开了她,笑着说:“林砚,我现在很幸福。”

然后,她转身走向江哲,江哲撑开伞,把她护在怀里,两人并肩走进了雨幕。

她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雨越下越大,打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雨幕里。

只剩下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念念,念念,醒醒。”

江念猛地睁开眼,看到苏晚正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哭了?”

江念摸了摸脸颊,果然湿漉漉的。她看着苏晚,突然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

“妈妈……” 她轻声喊着,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哎,妈妈在呢。” 苏晚连忙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怕了,噩梦都飞走了。”

江念把脸埋在苏晚怀里,感受着她温暖的体温和平稳的心跳,心里的恐慌渐渐散去。

还好,只是一个梦。

还好,苏晚还在。

这就够了。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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