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风裹着碎雪,敲在落地窗上沙沙作响。客厅里暖融融的,江哲正踩着梯子,往墙上挂一串彩灯,苏晚站在下面扶着梯子,手里还拿着一卷胶带:“慢点,别踩空了。”
“放心,你老公我手脚利索着呢。” 江哲低头冲她笑,手里的彩灯线不小心晃了一下,几粒灯泡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念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一个拆到一半的魔方,视线却没离开那串彩灯。红色的线绳缠绕着暖黄的灯泡,像一条发光的蛇,正一点点爬满客厅的白墙。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江哲和苏晚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沙发上堆着未拆封的圣诞袜,茶几上摆着松针和肉桂棒,连她的婴儿床栏杆上,都系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念念,看妈妈给你买的圣诞帽。” 苏晚从购物袋里掏出一顶红色的小帽子,帽尖缀着个白色的绒球,“戴上肯定好看。”
江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不喜欢戴帽子,尤其是这种毛茸茸的,总觉得像被什么东西罩住了,透不过气。
“就戴一会儿嘛。” 苏晚蹲下来,软声哄她,“拍照用的,拍完就摘下来。” 她边说边把帽子往江念头上套,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
江念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帽子罩住头顶。绒球蹭着她的额头,有点痒。她低头继续转魔方,三阶的色块在指尖飞速转动,“咔哒咔哒”的声响和客厅里的胶带撕裂声、江哲的哼歌声混在一起,倒也不算难听。
“你看她,戴个帽子都一脸严肃。” 苏晚拿起手机,对着江念连拍了几张,“跟个小大人似的。”
江哲从梯子上跳下来,凑过来看照片:“这叫酷,随我。” 他伸手想去碰江念的帽子,却被她偏头躲开了——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动作轻响了一声,“叮铃”,像在替她表达不满。
这串铃铛最近成了江念的“标记”。只要她在房间里走动,哪怕脚步再轻,那清脆的响声也会把她的位置暴露无遗。一开始她很抗拒,总想方设法把脚藏起来,可苏晚总说“这样妈妈就能知道念念在哪儿啦”,久而久之,她也懒得躲了。
“圣诞树到了,我去开门。” 江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门口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江哲和送货员的交谈声。
苏晚起身走过去帮忙,江念也跟着爬过去,蹲在玄关看热闹。那是一棵将近两米的圣诞树,松针翠绿,带着新鲜的松香。江哲和送货员合力把树竖在客厅中央,苏晚连忙拿来底座固定:“慢点,别让它倒了。”
“放心,稳着呢。” 江哲拍了拍树干,松针簌簌落下几片,飘在江念的帽子上。
她抬手把松针摘下来,捏在指尖看了看。松针尖尖的,带着点凉意,让她想起前世和苏晚在大学附近的小树林里捡松果的日子。那时候他们没钱买圣诞树,就用捡来的树枝插在矿泉水瓶里,挂上几颗糖纸做的星星,照样过得开开心心。
“发什么呆呢?” 苏晚走过来,把一个金色的星星挂饰塞到她手里,“来,念念也挂一个。”
江念握着冰凉的挂饰,抬头看向那棵高大的圣诞树。江哲正站在椅子上,往树顶挂一个银色的星星,苏晚在下面递着彩灯,两人偶尔对视一笑,眼里的温柔像融化的蜜糖。
这画面太温馨了,温馨得让她心慌。
她低下头,笨拙地踮起脚尖,想把手里的星星挂在最低的树枝上。可胳膊太短,试了几次都够不着,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响个不停,“叮铃叮铃”,像在嘲笑她的矮小。
“妈妈帮你。” 苏晚弯腰接过挂饰,轻轻挂在她够得到的地方,“这样念念就能每天看到啦。”
江念看着那颗晃悠的金色星星,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她伸出小手,抓住了苏晚的衣角——这是她最近学会的、表达依赖的方式。
苏晚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累了?”
江念摇摇头,把脸埋进她的裙摆里。松针的香味混着苏晚身上的馨香,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也许,就这样也不错。
当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被他们捧在手心,看着他们为自己布置圣诞树,听着铃铛在脚踝上唱歌。
至少,不用再想林砚是谁,不用再想那些回不去的日子。
“对了,” 江哲突然开口,手里拿着一串彩灯正在缠绕树枝,“下周李婷说想带乐乐来咱们家过圣诞,你觉得怎么样?”
苏晚愣了一下:“她们要来?”
“嗯,她说乐乐一直念叨着念念,想跟她一起拆礼物。” 江哲把最后一段彩灯固定好,从椅子上跳下来,“我想着人多热闹,就答应了。”
苏晚看向江念,眼里带着询问。江念皱了皱眉,没说话——她对那个总说要“娶”她的小丫头没什么好感,但也没强烈到要拒绝的地步。
“那就让她们来吧。” 苏晚最终还是点了头,“正好让念念多跟小朋友接触接触。”
江念继续转着魔方,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她不喜欢家里来客人,尤其是李婷——那个知道林砚存在的人,每次看到她,眼神里都带着点复杂的探究,像在审视一件有裂痕的瓷器。
但她没资格反对。这个家的主人是江哲和苏晚,她只是个“女儿”,只能被动接受他们的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客厅里的圣诞装饰越来越多。江哲买了个巨大的圣诞花环挂在门上,苏晚则在壁炉(虽然从没烧过火)上摆了几双绣着雪花的圣诞袜,最大的那双印着江念的名字,鼓鼓囊囊的,显然已经装满了礼物。
江念的脚链也添了新装饰——苏晚给她串了个小小的雪花吊坠,挂在铃铛旁边,走动时会和铃铛轻轻碰撞,发出更清脆的响声。
“这样更有圣诞气氛啦。” 苏晚帮她戴好时,笑得眉眼弯弯。
江念看着镜子里那个戴着雪花吊坠的脚踝,突然觉得这串脚链像个会说话的精灵,时刻提醒着她:你是江念,是被爱着的小孩。
平安夜那天,李婷果然带着乐乐来了。乐乐穿了件红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鹿角发箍,一进门就扑到江念面前:“念念!我给你带了礼物!”
她手里举着一个包装成糖果形状的盒子,递到江念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江念没接,只是抬头看了看苏晚。苏晚笑着推了推她的手:“乐乐给你礼物呢,收下吧。”
她这才慢吞吞地接过盒子,说了声:“谢谢。” 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李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念念会说话了?上次来还不吭声呢!”
“嗯,最近才肯开口。” 苏晚的语气里带着骄傲,像所有炫耀孩子进步的母亲。
江哲端着热可可走过来,笑着说:“我们念念是聪明,就是性子慢热。” 他把一杯热可可递给李婷,“尝尝,苏晚亲手做的。”
客厅里很快热闹起来。李婷和苏晚坐在沙发上聊天,江哲陪着乐乐拆礼物,只有江念一个人坐在地毯上,慢慢拆着乐乐送的盒子。里面是个塑料的小圣诞树,还带着一包彩色的小灯串,看起来廉价却很可爱。
“喜欢吗?” 乐乐凑过来问,手里还拿着江哲送她的芭比娃娃。
江念点点头,把小圣诞树放在身边。
“那我们一起装饰它吧!” 乐乐不等她回答,就拆开灯串往树上缠,“就像装饰大圣诞树一样!”
江念没反对,只是默默地帮她扶着树干。脚踝上的铃铛偶尔响一声,和乐乐的笑声混在一起,倒也不算刺耳。
“你看她们俩,还挺合拍的。” 李婷笑着对苏晚说,“以前还担心念念太内向,合不来呢。”
“小孩子嘛,熟悉了就好了。” 苏晚的目光落在江念身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江念假装没听见,继续帮乐乐缠灯串。她能感觉到苏晚的视线,像暖融融的阳光,晒得她后背发烫。
也许,李婷说得对。她确实该试着和别的孩子接触,试着融入这个世界。
毕竟,她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晚饭吃的是火鸡,江哲特意请了厨师来家里做的。江念被苏晚喂了一小块鸡胸肉,嫩嫩的,带着点黄油的香味。她没像往常一样挑食,乖乖地吃了下去。
“我们念念今天真乖。” 苏晚奖励似的给她喂了口蔓越莓酱,“甜不甜?”
江念点点头,嘴角沾了点红色的酱。苏晚笑着帮她擦掉,指尖的温度落在皮肤上,轻轻的,像羽毛拂过。
饭后拆礼物时,江念收到了一堆玩具——江哲送的最新款乐高机器人,苏晚织的圣诞主题毛衣,李婷买的绘本,还有乐乐送的那个会发光的魔法棒。
她最在意的,是苏晚偷偷塞给她的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条银色的手链,和脚链是同一系列的,也缀着个小小的铃铛,只是比脚链上的更精致些。
“这个是妈妈单独给你的。” 苏晚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跟脚链配成一套。”
江念捏着冰凉的手链,突然说:“谢谢妈妈。”
声音不大,却让苏晚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就红了。她用力抱了抱江念:“不客气,我的乖女儿。”
江哲和李婷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意。江哲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那爸爸的礼物呢?不谢谢爸爸吗?”
江念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谢谢爸爸。”
江哲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圣诞彩灯:“哎!我们念念真乖!” 他激动地把江念举过头顶,转了个圈。
“啊——” 江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领,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响个不停,“叮铃叮铃”,像一串快乐的音符。
客厅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和铃铛声、圣诞树的彩灯闪烁声混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温馨的画面。
江念被江哲放下来时,脸颊有点红。她看着眼前这一切——苏晚温柔的笑,江哲兴奋的脸,李婷和乐乐拆礼物的热闹,还有那棵闪着光的圣诞树——突然觉得,也许自己真的可以成为江念。
成为这个家里的一份子,拥有这些温暖和爱。
哪怕,代价是忘记林砚。
“叮铃——”
脚踝上的铃铛又响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她的想法。
夜深了,李婷和乐乐离开了。江哲在收拾客厅的礼物盒,苏晚抱着江念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今天开心吗?” 苏晚轻声问,手指拂过她脚踝上的铃铛。
江念靠在她怀里,点了点头。
“那就好。” 苏晚叹了口气,“妈妈就希望你能每天都这么开心。”
江念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
她知道苏晚的心愿很简单,只是希望女儿健康快乐。可她心里的秘密,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毁掉这一切。
但至少现在,炸弹还没响。
至少现在,她还能躺在苏晚怀里,听着雪花落在窗上的声音,感受着脚踝上铃铛的轻响。
这就够了。
她默默地想。
够了。
圣诞树上的彩灯还在闪烁,把客厅照得像个梦幻的童话世界。江念闭上眼睛,听着苏晚平稳的心跳声,渐渐睡着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下雨的夜晚。苏晚站在公交站台下,对她说:“林砚,我们算了吧。”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跑。她只是看着苏晚,轻声说:“好。”
然后,她转身走进雨幕,没有回头。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她站在一片空地上,身边有棵闪着光的圣诞树,脚踝上的铃铛轻轻响着,“叮铃,叮铃”。
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第二天早上,江念是被脚踝上的铃铛声弄醒的。苏晚正抱着她,往她手上戴那条配套的手链。
“看,这样就成套啦。” 苏晚笑着晃了晃她的手,手链上的铃铛和脚链上的相呼应,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念看着手腕和脚踝上的铃铛,突然笑了。
不是那种敷衍的、应付的笑,而是从心底里漾出来的,浅浅的笑意。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说:“念念笑了!江哲,你看念念笑了!”
江哲从厨房跑出来,看到江念嘴角的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们念念笑起来真好看!”
江念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脚踝和手腕上的铃铛轻轻碰撞着,发出快乐的声音。
也许,成为江念,也没那么难。
她想。
至少,此刻是这样。
铃铛声在阳光里回荡,像一首未完的歌,唱着这个冬天里,一个关于爱与救赎的,秘密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