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风里带着清冽的寒意。江念坐在幼儿园的活动室里，手指被毛线缠得乱七八糟。手工课上，老师教大家织围巾，粗粗的棒针在她手里像不听使唤的木棍，线团滚到脚边，被她无意识地踢来踢去。
“你看你，都缠成蜘蛛网了。” 乐乐凑过来，手里已经织出了一小截歪歪扭扭的围巾，“我教你吧，我妈妈在家教过我。”
江念皱着眉，把棒针递过去。她从小就手笨，前世连系鞋带都要学半天，更别说织围巾了。苏晚（那时候还是她女友）总笑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说以后家里的针线活都归她。
“要这样绕线，然后把针穿过去……” 乐乐的小胖手握着棒针，笨拙地演示着，“你看，像不像在给小熊盖被子？”
江念看着那交错的毛线，突然想起大学时，苏晚坐在宿舍的床上，给她织围巾的样子。那时苏晚的手指纤细，毛线在她手里像活过来的精灵，织出的花纹细密又整齐。她还记得那条灰色的围巾，苏晚织了整整一个月，冬天围在脖子上，暖得能焐热心跳。
“喂，你发什么呆呢？” 乐乐用棒针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江念回过神，点点头。乐乐得意地扬起下巴：“等我织完了，就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已经过了。” 江念说。
“那……就当新年礼物！” 乐乐立刻改口，眼睛亮晶晶的，“我妈妈说，冬天送围巾，代表想一直陪着对方。”
江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句话，苏晚当年也说过。
放学时，苏晚来接她，手里拎着个纸袋。“猜猜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苏晚笑着晃了晃纸袋，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声。
江念没猜，只是拉着苏晚的手往家走。经过小区的银杏树下，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是你上次说想吃的糖炒栗子。” 苏晚把纸袋递给她，“刚出锅的，小心烫。”
江念接过纸袋，入手暖暖的。她拿出一颗，用牙齿咬开壳，栗子的甜香在嘴里散开。前世冬天，她总拉着苏晚去学校门口买糖炒栗子，两人哈着白气，分食一袋，觉得那是世上最好的味道。
“好吃吗？” 苏晚问。
江念点点头，把剥好的栗子递到苏晚嘴边：“妈妈吃。”
苏晚笑着咬了一口，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蜜糖：“我们念念真孝顺。”
回到家，江哲正在厨房忙碌，系着那条印着小熊图案的围裙——那是苏晚去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他总说幼稚，却每天都系着。
“回来啦？” 江哲探出头，“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江念换了鞋，把书包放在沙发上，走到厨房门口看他做饭。油锅里的排骨滋滋作响，裹着浓稠的酱汁，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爸爸，我帮你剥蒜。” 江念说。
江哲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好啊，我们念念长大了，能帮爸爸干活了。” 他递给她一头蒜，“小心点，别弄到手。”
江念踮着脚尖，站在小板凳上，笨拙地剥着蒜皮。蒜汁溅到手上，辣得她指尖发烫，却没像以前那样躲开。苏晚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蒜：“还是妈妈来吧，别辣到你。”
“我能行。” 江念固执地说，继续低头剥蒜。
苏晚和江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这孩子，好像真的在一点点变懂事。
晚饭时，江念主动把排骨夹给苏晚和江哲：“妈妈吃，爸爸吃。”
“我们念念今天怎么这么乖？” 苏晚笑着问，把排骨又夹回她碗里，“你自己吃，多吃点长高高。”
江念没说话，只是低头扒拉着米饭，嘴角却悄悄向上扬了扬。
吃完饭，苏晚坐在沙发上织毛衣，是给江念织的，天蓝色的线团在她手里绕来绕去，棒针碰撞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江念坐在她身边，手里捧着一本绘本，眼睛却时不时瞟向苏晚的手。
“想学吗？” 苏晚察觉到她的目光，笑着问，“妈妈教你。”
江念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苏晚把一根棒针递给她，教她怎么绕线，怎么起针。江念的手指太短，总把线绕错，苏晚就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她：“对，就这样，慢慢来。”
江哲坐在对面看报纸，时不时抬头看她们一眼，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棒针的“嗒嗒”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江念靠在苏晚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毛线味，心里一片安宁。这就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啊——有温暖的家，有爱的人，有平淡的日常。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有空落落的感觉呢？
“妈妈，” 江念突然开口，“你以前……也给别人织过毛衣吗？”
苏晚的动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给你外婆织过。”
江念没再问。她知道苏晚在撒谎，却不想戳破。有些过去，还是让它留在过去吧。
“对了，” 江哲放下报纸，“下周末我们去温泉度假村吧？听说那里有室内儿童乐园，适合念念玩。”
“好啊，” 苏晚笑着说，“正好让念念放松一下。”
江念点点头，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去哪里玩对她来说都一样，只要能和苏晚在一起。
晚上睡觉前，苏晚给她讲故事，讲的是一只小刺猬在冬天里和朋友们互相取暖的故事。
“冬天是不是很美好？” 苏晚合上绘本，问。
江念点点头：“有妈妈，有爸爸，还有糖炒栗子。”
苏晚笑了，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们念念说得对。”
江念闭上眼睛，听着苏晚的呼吸声，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出租屋。冬天没有暖气，她和苏晚裹着同一条棉被，脚冻得冰凉，就互相焐着。苏晚的手很暖，总能把她的脚焐热。
“等我们有钱了，就买个暖气，再买张大床，” 苏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冬天就不用这么挤了。”
“不要，” 她搂着苏晚的腰，“就这样挺好的，挤着暖和。”
苏晚笑了，往她怀里钻了钻：“林砚，有你真好。”
江念在梦里哭了，眼泪打湿了枕头。
原来，她还是会想起来。那些贫穷却温暖的日子，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无论过多久，都不会消失。
第二天早上，江念醒来时，发现苏晚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眼里带着担忧：“做噩梦了？怎么哭了？”
江念摇摇头，把脸埋进苏晚怀里：“妈妈，我想再吃糖炒栗子。”
“好，妈妈今天再给你买。” 苏晚笑着说，轻轻拍着她的背。
江念靠在苏晚怀里，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够了，真的够了。
现在的生活这么好，有苏晚，有江哲，有吃不完的糖炒栗子，何必再去想那些回不去的过去呢？
她要做江念，好好地做江念。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扎了根，慢慢发了芽。
白天在幼儿园，她跟着乐乐学织围巾，虽然还是织得歪歪扭扭，却没再发脾气；晚上回家，她帮苏晚剥蒜，帮江哲递盘子，虽然动作笨拙，却很认真。
苏晚和江哲都说，念念长大了。
江念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长大了。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那个叫林砚的自己，想起那个在冬天里和苏晚挤在一张小床上的夜晚。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是眼前的温暖和幸福。
周末去温泉度假村时，江念穿着粉色的泳衣，在儿童乐园里和乐乐一起玩滑梯。苏晚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笑着给她们拍照，江哲则去买冰淇淋了。
阳光透过玻璃顶照下来，暖融融的。江念看着苏晚的笑脸，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
她跑过去，抱住苏晚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妈妈，我爱你。”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紧紧抱住她：“妈妈也爱你，我的乖女儿。”
江哲拿着冰淇淋走过来，听到她们的对话，笑着说：“那爸爸呢？念念不爱爸爸吗？”
江念从苏晚怀里探出头，看了看江哲，小声说：“也爱爸爸。”
江哲的眼睛瞬间亮了，走过来把她抱起来，举得高高的：“我们念念真乖！”
江念笑着，在他怀里咯咯地笑。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响个不停，“叮铃叮铃”，像一串快乐的音符。
阳光正好，岁月安稳。
江念知道，她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她会好好地走下去。
不再回头，不再迷茫。
因为她知道，她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爱。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