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缓慢地退去,留下的是被彻底碾碎后重新拼凑的钝痛。阿瑞斯在冰冷的地面上醒来,意识如同沉船后漂浮的碎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残留的、如同被钝器反复捶打过的剧痛。皮肤上,被“腐疮之蚀”探针吸附过的地方,留下了三块丑陋的、边缘呈暗紫色的圆形斑痕,如同烙印般灼痛。肌肉深处传来撕裂般的酸软,新生的魔力回路像被粗暴拉扯过的琴弦,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流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烧感。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囚室内死寂依旧,只有远处水滴落下的空洞回响。石壁上,那道因她撞击而蔓延开的蛛网裂缝依旧狰狞,但莉娜那灰白色的精神光晕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埃蒙最后那句冰冷的“四级净化……准备”,如同悬在头顶的、滴着毒液的冰锥,随时可能坠落。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四级……会比刚才那如同亿万蛆虫钻噬的痛苦更甚吗?她还能承受吗?莉娜……她怎么样了?那句断断续续的“青铜门……钥匙在血里……”又意味着什么?
就在恐惧即将吞噬残存意志的刹那——
“嗒…嗒…嗒…”
那熟悉的、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清晰地敲打在冰冷的石阶上。
阿瑞斯的心脏骤然缩紧!身体本能地蜷缩,试图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阴影里。埃蒙来了!这么快?!是来执行那“四级净化”的吗?
铁门被推开。埃蒙的身影如同移动的墓碑,无声地矗立在门口。银灰色的斗篷上沾染着新的、更深的暗色污渍,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和某种腐败植物的混合气味。他手中没有那令人心悸的“腐疮之蚀”装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巧的、由暗色皮革缝制的扁平囊袋。
他走进囚室,铅灰色的目光扫过阿瑞斯惨白的脸和皮肤上那三块暗紫色的烙印,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的磨损程度。他停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也没有拿出任何刑具。
“V-07。”冰冷的声音打破沉寂,如同冰面开裂。“教会内部出现‘信仰的蛀虫’。需要清理。”
阿瑞斯茫然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红色瞳孔中充满了困惑和更深的警惕。蛀虫?清理?他在说什么?
埃蒙没有解释。他打开手中的皮囊,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
第一件,是一个小巧的、由某种暗银色金属打造的蛇形戒指。蛇身纤细,鳞片纹路清晰,蛇口微张,露出一点极其细微、闪烁着幽蓝色冷光的针尖。戒指内侧刻着几个难以辨认的符文。
第二件,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密封的、装着粘稠暗紫色液体的晶管。液体在微弱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毒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目标:红衣主教卡洛。”埃蒙的声音平直,如同宣读任务简报。“他将于明日黄昏,在‘圣泉花园’进行私人晚祷。你的身份:侍奉‘净泉’的哑女侍从。”
他将蛇形戒指和那管暗紫色液体放在阿瑞斯面前冰冷的地面上。
“戒指是‘净泉’仪式的‘圣水引流器’。卡洛有亲吻侍从手背赐福的习惯。”埃蒙的目光落在阿瑞斯沾满污垢和血痂的手上。“戴上它。当他嘴唇触碰蛇首时,触发内侧符文。毒针会刺入他的皮肤。”
他的手指指向那管暗紫色液体。
“‘圣血药剂’。注入微量即可引发‘神罚天谴’症状——心脏麻痹,体表浮现‘渎神者’暗斑。教会会将其视为‘神恩’的净化。”
阿瑞斯瞳孔骤然收缩!她听懂了!埃蒙要她去……毒杀一名红衣主教!利用教会内部的倾轧,让她成为一把淬毒的匕首!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挤出,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抗拒。杀人?用这种阴毒的方式?目标还是教会高层?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埃蒙铅灰色的眼眸毫无波澜,仿佛没听到她的拒绝。他继续道:“任务成功,证明你的‘价值’和‘可控性’,‘净化’程序暂停。失败……”他顿了顿,声音比地底的寒冰更冷,“或者拒绝……‘四级净化’即刻启动。你,和隔壁的‘失败品’,将一同成为‘腐疮之蚀’的最终耗材。”
莉娜!
阿瑞斯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埃蒙的威胁赤裸而精准!她死,或者莉娜和她一起死!没有选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蛇形戒指和那管如同毒血的液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为……为什么……是我?”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质问。
埃蒙的目光终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铅灰色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近乎嘲弄的微光。
“因为你现在……‘无害’。”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一具被‘魔女’污染、等待‘净化’的脆弱躯壳。一个……完美的、无人防备的‘意外’。”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铁门。
“明晚黄昏前,会有人送来侍从衣物。记住,哑女。”他的声音在门口停顿,“以及……卡洛好酒,更好色。别让他碰到你其他地方。”
“哐当!”
铁门关闭,落锁。脚步声远去。
囚室内只剩下阿瑞斯粗重、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和地上那两件散发着致命气息的物品。
恐惧、屈辱、愤怒、绝望……无数情绪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疯狂缠绕、绞紧!她成了埃蒙手中的刀!一把用来清除异己、随时可以丢弃的毒刃!而莉娜……成了悬在她头顶的绞索!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蛇形戒指。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如同死亡的亲吻。她猛地缩回手,胃部一阵剧烈的翻腾,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目光落在那管暗紫色的“圣血药剂”上。那粘稠的液体,如同凝固的罪恶。她真的要这么做吗?用这种阴毒的手段,去夺取另一个人的生命?即使那个人可能是教会的蛀虫?
莉娜微弱的精神波动仿佛再次传来,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和那句断断续续的警告:“青铜门……钥匙在血里……”
血……谁的鲜血?卡洛的?还是……她的?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钥匙在血里……莉娜传递的信息,是否与卡洛有关?这个即将被她毒杀的主教,是否知道些什么?
活下去……一起活下去……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断裂的指甲再次刺入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这痛楚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没有选择。她必须活下去。为了莉娜。也为了……那扇青铜门后的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狂跳的心脏。颤抖着,再次伸出手,捡起了那枚冰冷的蛇形戒指。金属的寒意刺痛皮肤,但她没有再退缩。她将戒指缓缓套上自己纤细的、沾满污垢和血痂的食指。冰冷的蛇身缠绕指根,蛇首的幽蓝针尖正对着指背,如同蛰伏的毒牙。
接着,她拿起那管暗紫色的“圣血药剂”。粘稠的液体在晶管内微微晃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拔开密封塞,一股更浓烈的甜腥味弥漫开来。她屏住呼吸,将晶管凑近蛇形戒指尾部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凹槽。
“滴答。”
一滴粘稠的暗紫色液体,精准地滴入凹槽。凹槽内仿佛有某种吸力,瞬间将毒液吸收殆尽,蛇首那幽蓝的针尖,似乎闪过一道更深的、不祥的紫芒。
毒吻,已淬炼完成。
阿瑞斯看着自己手指上那枚冰冷的蛇形戒指,感受着它如同活物般缠绕的触感。恐惧依旧在心底翻腾,但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绝,如同寒冰般覆盖了所有情绪。
她不再是骑士阿瑞斯·罗兰。她是埃蒙的毒刃。是即将执行“毒吻协议”的哑女侍从。
为了活下去。为了莉娜。为了……那扇门后的真相。
她缓缓闭上眼,将染血的指尖,轻轻按在冰冷石板上那道守护之剑的刻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