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灰烬如同毒蛇的鳞片,贴在阿瑞斯的脸颊上,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站在巨大坑洞的边缘,脚下是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的、融化的青铜与晶石残骸,如同大地被撕裂后流淌的黑色脓血。幽影高塔,连同它承载的所有黑暗、痛苦与野心,连同塞拉斯枯槁的身影,都已被彻底埋葬在这深不见底的焦黑墓穴之下。
结束了?
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阿瑞斯空洞的心口,没有激起回响,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身体像一具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木偶,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寸肌肉都浸透着撕裂般的剧痛。体内那股狂暴的混沌力量消失了,被那毁灭的一击彻底抽空,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空虚感。魔力回路如同被烧焦的藤蔓,干枯、断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火烧火燎的钝痛。
她低下头。染血的掌心,静静躺着一小撮闪烁着微弱银灰色光芒的冰冷灰烬——埃蒙最后的痕迹。旁边,还有一小片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精神余温的尘埃——莉娜的残魂。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远方。地平线上,晨曦微露,撕破了沉重的夜幕,将第一缕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洒在这片饱受蹂躏的焦土之上。
活下去……
埃蒙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她艰难地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那片冰冷的废墟上,落在那个躺在碎石瓦砾中、依旧昏迷不醒的身影——埃蒙。
他浑身浴血,银灰色的斗篷早已化为焦黑的碎片,残破的皮甲被撕裂,露出胸前那片恐怖的焦黑伤口。伤口深处,那暗紫色的能量漩涡仍在极其缓慢地旋转,如同蛰伏的毒蛇,散发着不祥而危险的气息。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只有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胸膛起伏,证明着那缕微弱的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灭。
阿瑞斯踉跄着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伸出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去他脸上沾染的烟尘和血痂。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感受着那微弱却依然存在的生命脉动。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两撮微弱的灰烬,将它们极其郑重地、轻轻地,按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烙印在皮肤上,也烙印在灵魂深处。莉娜的余温,埃蒙的微光,成了支撑她残躯的最后力量。
然后,她弯下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埃蒙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艰难地背到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背上。断裂的骨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汗水混合着血水,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囚衣!她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丝,额角青筋暴起,强迫自己站稳。新生的躯体如同风中残烛,但她必须撑住!
她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红瞳望向那片被晨光微微照亮的、布满碎石瓦砾的斜坡,以及斜坡下浑浊的小河和对岸影影绰绰的棚屋轮廓。
活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脊背。尽管身体如同背负着山岳般沉重,尽管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但那双红瞳中,那点被血与火反复淬炼、被绝望与毁灭反复捶打却始终未曾熄灭的意志之火,在微弱的晨曦中,重新燃起。
她迈开脚步。
一步。脚踝的伤口如同被钢针穿刺,剧痛让她身体猛地一晃!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才勉强稳住身形。
两步。断裂的肋骨摩擦着内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
三步。背后的埃蒙沉重如山,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他胸前那恐怖的伤口,暗紫色的能量漩涡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阿瑞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强迫自己放慢脚步,更加小心。
……
每一步都如同在炼狱中跋涉。身体的剧痛、灵魂的疲惫、以及对埃蒙伤势的担忧,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脚下的碎石瓦砾不断滚落,发出空洞的回响。斜坡陡峭而漫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终于,她踉跄着走到了浑浊的小河边。河水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漂浮着腐烂的杂物。对岸,那片低矮破败的棚屋轮廓在晨雾中清晰起来。简陋的烟囱里飘出微弱的、带着生活气息的炊烟。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身影在河边汲水,动作迟缓而麻木。
阿瑞斯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她看着那片棚屋,看着那些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身影,心中没有一丝轻松,只有更深的沉重。她和埃蒙……两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陌生人,会如何被这片脆弱的幸存者之地接纳?或者说……排斥?
她艰难地涉过冰冷的河水。浑浊的河水浸透了破烂的靴子和裤腿,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寒颤。背上的埃蒙似乎也因为这冰冷的刺激而微微抽搐了一下。
踏上对岸泥泞的土地,她立刻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的注视。那些在河边汲水的人停下了动作,棚屋门口也探出几张惊恐、警惕、麻木的脸孔。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和埃蒙身上扫视,充满了戒备、恐惧,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是对他们身上残破但材质特殊的衣物?还是对埃蒙胸前那散发着诡异光芒的伤口?
阿瑞斯低着头,避开那些目光,用尽最后的力气,背着埃蒙,一步一步走向棚屋区边缘一处相对僻静、靠近一堆废弃杂物的角落。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泥泞的血脚印。
她小心翼翼地将埃蒙沉重的身体放下,让他靠坐在一堆破旧的麻袋上。动作牵扯到他的伤口,埃蒙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哼,眉头紧锁。阿瑞斯的心猛地一缩,连忙检查他的呼吸和伤口。还好,那暗紫色的漩涡依旧在缓慢旋转,气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她瘫坐在埃蒙身边,背靠着冰冷的杂物堆,剧烈地喘息着。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尖叫着抗议,魔力枯竭带来的空虚感和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她闭上眼睛,试图汲取空气中微薄的元素能量,但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阿瑞斯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红瞳瞬间锐利如刀!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躲在不远处一个倒塌的棚屋拐角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和她身边昏迷的埃蒙。那是一个孩子,大约七八岁,衣衫褴褛,小脸脏兮兮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一丝好奇?
阿瑞斯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丝,但警惕丝毫未减。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不那么锐利,甚至尝试着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干裂的嘴唇和脸上的血污,只让她的表情显得更加僵硬和……可怕。
那孩子似乎被她的表情吓到了,猛地缩回了头。但没过几秒,那双大眼睛又怯生生地探了出来。
阿瑞斯不再看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有片刻。她需要恢复一点点力气,来应对接下来未知的挑战。
然而,片刻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一阵更加嘈杂、带着明显敌意的脚步声和议论声由远及近。
“就是他们!两个外来的!浑身是血!那男的胸口……胸口在发光!像……像魔物一样!”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恐惧和煽动。
“魔女!肯定是魔女!高塔倒了!神罚降临了!她们带来了灾祸!”另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怨毒。
“把他们赶出去!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更多的人附和着,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恐慌和排斥。
阿瑞斯猛地睁开眼!只见十几个手持简陋武器——木棍、锈蚀的农具、甚至只是石块——的流民,在一个满脸皱纹、眼神怨毒的老妇人带领下,正气势汹汹地朝她和埃蒙围拢过来!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但恐惧之下,是更深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排外和恶意!
为首的老妇人,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阿瑞斯,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布满血污的脸:“你……你是……那个被通缉的……魔女!高塔里的魔女!我……我在通缉令上见过你的画像!烧死她!烧死这个带来灾祸的魔女!还有那个怪物!”她指着埃蒙胸前那暗紫色的漩涡,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
阿瑞斯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身份暴露了!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体内枯竭的力量疯狂地试图凝聚,却只换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的无力感!她看向身边昏迷不醒、毫无防备的埃蒙,又看向那些步步紧逼、眼中燃烧着愚昧和恐惧火焰的流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刚刚燃起的微光,似乎瞬间就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