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的火星在黑暗中苟延残喘,发出微弱的噼啪声。棚屋内弥漫着焦糊、硫磺和铁锈般的腥气。埃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呼吸微弱却平稳,胸前那被布条遮掩的暗紫色漩涡沉寂如深潭,只有极其微弱的脉动证明“深渊之种”只是被暂时封印。
阿瑞斯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板,身体的剧痛和魔力枯竭的空虚感如同跗骨之蛆。她强忍眩晕,目光落在昏迷的埃蒙身上。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眉头却不再紧锁,仿佛陷入一场深沉的睡眠。这平静,是用赫克托神秘的“凝渊露”换来的,代价未知,期限短暂。
她艰难地抬起手,用沾湿的布条,极其轻柔地擦拭掉埃蒙额角的冷汗。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脉动。看守者……如今成了她必须守护的深渊。 这身份的逆转,荒谬又沉重。
然而,就在指尖触及他皮肤的瞬间,一段冰冷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埃蒙那双毫无感情的铅灰色眼眸,在昏暗的囚室里,精准地锁定她;他戴着黑皮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扣住她的手腕,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他宣读“评估”数据的声音,平直得如同宣读她的死刑判决……
阿瑞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一丝后怕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心头。芥蒂,如同细小的冰刺,深深扎在心底。这个躺在她面前、脆弱不堪的男人,曾是那个将她视为标本、亲手施加痛苦、执行“净化”的看守者!即使现在他成了需要守护的对象,即使她理解他或许也只是教会庞大机器中的一颗冰冷齿轮,那份被评估、被操控、被施加痛苦的记忆,依旧鲜明而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理智告诉她,此刻的埃蒙是无害的,是受害者,是盟友。但身体的本能记忆和灵魂深处的骄傲,却让她每一次靠近他,每一次触碰他,都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消除的……抗拒和疏离。 她继续擦拭的动作,却比刚才更加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却带着危险过往的器物。
棚屋深处,赫克托沉默地伫立在熔炉旁,背影如山,带着沉重的疲惫。他浑浊的鹰眼穿透昏暗的光线,锐利地审视着他们,似乎捕捉到了阿瑞斯那一瞬间的僵硬。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挣扎的呻吟,从埃蒙干裂的唇间溢出!
阿瑞斯心猛地一跳,立刻俯身看去,暂时将那份芥蒂抛在脑后。
埃蒙依旧紧闭着双眼,但眉头却再次紧紧蹙起,形成一个痛苦的川字。他的身体无意识地轻微颤抖着,嘴唇翕动,破碎的音节如同风中残烛般断续飘出:
“……莉……娜……” 声音里浸透了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近乎哀求的呼唤。
“……罐子……好冷……痛……” 他的身体蜷缩了一下。
“……塞拉斯……眼睛……钥匙……” 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恐惧。
“……别……忘记……” 最后一个音节带着巨大的恐慌和迷茫,“……名字……我的……名字……”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冰冷的刀子刺入阿瑞斯的心脏!莉娜……罐子……塞拉斯……钥匙……名字……这些混乱的碎片,拼凑出他被囚禁、被实验、被扭曲的恐怖记忆!那声“别忘记……名字……”更是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
看着埃蒙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无意识蜷缩的身体,听着他唇边溢出的恐惧呜咽……阿瑞斯心底那份强烈的悲悯和感同身受的痛楚,再次压过了那份芥蒂。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轻轻覆上他冰冷、微微颤抖的手背。指尖的触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最终还是稳稳地落下,传递着试图安抚的力量。
“埃蒙……”她嘶哑地低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我在……没事了……都过去了……”她重复着,试图用话语编织一个脆弱的屏障。
也许是那微弱的体温,也许是那低语的声音穿透了混沌的梦境。埃蒙剧烈颤抖的身体似乎微微平复了一些。他那只被阿瑞斯覆住的手,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反握了一下!那力道轻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本能依赖!
阿瑞斯浑身一震!指尖传来的微弱力道,像一道细微的电流。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感受着那几乎不存在的握力,心中翻涌起更加复杂的情绪。芥蒂并未消失——那份被评估、被施加痛苦的记忆如同烙印。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身的悲悯和守护欲,以及一种奇异的、理解他同样作为教会牺牲品的共鸣,占据了上风。 她没有抽回手,而是任由他那样微弱地握着,仿佛在无声地承诺:她不会走。只是,这份守护中,多了一丝沉重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熔炉旁,赫克托的背影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但沉默的注视变得更加锐利。
棚屋内,只剩下埃蒙逐渐平息的痛苦呜咽、阿瑞斯压抑的呼吸,以及熔炉火星的噼啪声。凝渊露压制了狂暴的深渊之种,却无法抚平那被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创伤与恐惧。这短暂的喘息之隙,被埃蒙混沌的低语、无意识的依赖,以及阿瑞斯心底那份无法抹去的芥蒂,共同染上了一层更加沉重、复杂、却也悄然滋生了一丝微妙联系的阴影。而枢机卿的阴影,如同无声的潮水,依旧在看不见的远方,缓缓迫近。
埃蒙视角(混沌梦境碎片):
...(同前)
当埃蒙再次从混沌中短暂清醒片刻(意识模糊,未完全苏醒),他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铅灰色的眼眸失焦了片刻,才艰难地凝聚在近在咫尺的阿瑞斯脸上。她闭着眼,脸色惨白,眉头紧锁,显然也疲惫不堪。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被另一只手覆着?掌心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混杂着困惑、别扭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看着她颈侧那道新添的、为他挡下碎石留下的伤疤,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一丝极其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似乎是他……在某个冰冷的地方……用带着手套的手……按住了她……? 这念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和困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做了什么?
最终,他只能再次疲惫地闭上眼,将那份混乱的、让他无所适从的陌生情感,连同身体的剧痛一起,沉入黑暗。
他心底充满了疑惑与纠结: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守在这里?为什么……他会对她产生这种……依赖?这与他作为看守者的身份,与他过往的一切认知,都格格不入。那份模糊的记忆碎片带来的不适感,更是加深了这份困惑。这份情感萌芽带来的混乱,甚至不亚于体内深渊之种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