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城的喧嚣如同沸腾的熔炉,震耳欲聋的声浪和混杂着汗臭、硫磺、劣质香料、腐烂垃圾的浑浊空气,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撞在埃蒙身上。他拉低粗糙的帆布兜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新修剪的、凌乱不堪的铅灰色短发下,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疲惫与警惕的眼睛。怀中,阿瑞斯被宽大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毫无血色的下巴和紧闭的嘴唇,银发被仔细塞进斗篷深处。她的身体冰冷而轻盈,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埃蒙紧绷的神经,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不敢停留,抱着阿瑞斯,拉着托比,一头扎进了比主街更加拥挤、更加肮脏、更加……危险的支路小巷。
灰岩城的下城区如同一个巨大的、由污秽和绝望构成的迷宫。狭窄的巷道纵横交错,两旁是摇摇欲坠、用木板和破布胡乱搭建的棚屋。头顶是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交织的晾衣绳,挂满了破烂的衣物,滴着浑浊的水滴。地面污水横流,混杂着垃圾和排泄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劣质的油脂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
守卫口中的“黑鼬巷”如同一个幽灵,无人确切知晓它的位置。
埃蒙只能凭借模糊的方向感和对城市底层逻辑的直觉,在迷宫般的巷道中艰难穿行。
每一次拐弯都可能踏入死胡同,或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阴暗的角落和敞开的破门后,无数双眼睛如同秃鹫般死死盯着他们。
那些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尤其在埃蒙那鼓鼓囊囊的破旧腰包和他怀中那“包裹严实的货物”上扫视。
几个衣衫褴褛、眼神凶狠的流浪汉故意挡在狭窄的巷口,伸出肮脏的手。
“嘿!生面孔!带什么好东西了?给兄弟们瞧瞧?”一个缺了门牙的汉子咧嘴笑着,露出黄黑的牙齿。
埃蒙停下脚步,兜帽下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
他一只手紧紧抱着阿瑞斯,另一只手悄然按在腰间那柄用碎石片打磨的简陋匕首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将托比护在身后,一股无形的、混合着深渊残留气息和佣兵凶戾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散发出来。
那几个流浪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和忌惮。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最终悻悻地让开了路,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呸!晦气!带个死人乱窜……”
埃蒙沉默地穿过他们,后背的肌肉紧绷着,直到走出很远,才稍稍放松。他能感觉到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
埃蒙试图向路边一些看起来相对“正常”的摊贩或住户询问“黑鼬巷”的位置。 “黑鼬巷?不知道!快滚开!别挡着做生意!”一个卖劣质刀具的矮人铁匠不耐烦地挥舞着锤子。
“带着病人?别靠近我!谁知道是不是瘟疫!”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惊恐地关上了吱呀作响的木窗。
“医生?老疤?哼,那老东西脾气怪得很,小心他把你们当药引子!”一个靠在墙角晒太阳的醉汉,醉眼朦胧地嘲笑道。
每一次询问,得到的都是冷漠、警惕、厌恶甚至恐吓的回应。
在这个地方,同情心是奢侈品,自保才是生存法则。
托比紧紧抓着埃蒙的衣角,小脸苍白,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
长时间的奔波、缺水、饥饿、精神的高度紧张,以及体内圣徽持续不断的撕扯感和深渊低语的侵扰,让埃蒙的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
他抱着阿瑞斯的手臂早已麻木僵硬,每一次迈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灰衣,混合着尘土,黏腻而冰冷。
胸前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略身体的抗议。
怀中的阿瑞斯,气息似乎……更加微弱了?
那微弱的脉搏,仿佛随时会停止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埃蒙几乎绝望,准备强行破开一扇看起来像医馆的门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你们要找老疤爷爷?”一个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穿着破烂布裙的小女孩,躲在巷角的阴影里,怯生生地看着他们。她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埃蒙猛地转身,兜帽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但还是小声说:“我……我看到你们问路……老疤爷爷……就在前面……拐角……挂着一个……黑木头鼬鼠的牌子……”她飞快地说完,指了指巷子深处一个方向,然后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转身就跑,消失在昏暗的巷道里。
埃蒙的心猛地一跳!黑木头鼬鼠!是了!“黑鼬巷”的标记!他不再犹豫,抱着阿瑞斯,拉着托比,朝着小女孩指的方向,踉跄着冲去!
转过一个堆满垃圾的拐角,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草药、霉味和某种动物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昏暗的光线下,一扇低矮、破旧的木门出现在眼前。门楣上,挂着一个用粗糙黑木头雕刻成的……鼬鼠!
那鼬鼠雕刻得栩栩如生,眼神狡黠,仿佛在黑暗中窥伺着一切。
木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和更加浓重的药味。
这就是……“磐石药剂铺”?!
埃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和焦虑,抱着阿瑞斯,带着托比,迈步走了进去。
铺内空间狭小而昏暗。墙壁被经年的烟熏火燎染成深褐色,布满裂纹。
一排排歪歪扭扭的木架上,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里面浸泡着颜色诡异、难以名状的药材(或生物标本?)。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草药味、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角落里,一个巨大的、布满烟灰的药炉正咕嘟咕嘟地熬煮着什么,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站在药炉前,正用一根长柄勺缓缓搅动着锅里的东西。
那人身形高大,却有些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污渍的旧袍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露出的左侧脖颈和脸颊上,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的……巨大疤痕!疤痕扭曲,几乎贯穿了他半张脸!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映入眼帘。
那道巨大的疤痕从左侧太阳穴一直延伸到下巴,让他的左眼微微眯起,眼神显得格外……锐利而冰冷!
他的右眼却异常清澈,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埃蒙(灰石)、他怀中裹得严实的阿瑞斯(艾什琳),以及紧紧抓着埃蒙裤腿、满脸惊恐的托比。
“看病?”老疤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岩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他放下长柄勺,目光最终落在埃蒙怀中那毫无生气的“包裹”上。
“是。”埃蒙的声音同样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焦虑,“我妹妹……艾什琳……她……伤得很重……快不行了……”
老疤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沉稳,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生死磨砺的从容。
他走到埃蒙面前,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动作却异常轻柔地……掀开了阿瑞斯斗篷的一角。
阿瑞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已经有些发黑,边缘红肿。她的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生命的气息……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老疤的眉头微微皱起,那道巨大的疤痕也随之扭曲了一下。他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轻轻搭在阿瑞斯纤细的脖颈上。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
时间仿佛凝固了。埃蒙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托比也紧张地看着老疤爷爷。
几秒钟后,老疤收回手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埃蒙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兜帽的阴影,看到了他内心的焦灼和……隐藏的深渊气息?
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在阿瑞斯惨白的脸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了然?仿佛看穿了什么。
“把她放下。”老疤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张铺着脏兮兮麻布、勉强算是病床的木板。
转身走向药柜,开始翻找药材。
他小心翼翼地将阿瑞斯放在那张冰冷的木板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托比立刻扑到床边,小手紧紧抓住姐姐冰凉的手指。
希望的火苗,在“磐石药剂铺”昏暗的灯光下,微弱地……点燃。但前路,依旧笼罩在灰岩城浓重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