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敲打着出租屋的窗户，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像极了林羽此刻的心情。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蓝幽幽的，衬得眼下的黑眼圈愈发浓重。屏幕中央，是《永恒主宰》的登录界面——暗金色的哥特式花纹环绕着一行正在倒计时的文字：「服务器关闭倒计时：00:59:47」。
这款运营了十年的虚拟现实游戏，是林羽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现实里，他是工厂流水线上的螺丝钉，是挤在十平米出租屋里的社畜，父母留下的债务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但在《永恒主宰》里，他是「夜影」——暗影法师排行榜常年霸榜的存在，是公会「星辰之翼」里最神秘的利刃，是能凭一己之力扭转小规模团战的黑暗掌控者。
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下账号密码，熟悉的加载界面亮起。不同于普通玩家的体感设备，林羽用的是早年攒钱买的「深度沉浸舱」，能让意识完全接入游戏世界，这也是他能把「夜影」的操作练到极致的原因。
「欢迎回来，夜影大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下一秒，林羽已经站在了「遗忘深渊」的边缘。
脚下是翻滚着墨绿色雾气的裂谷，对岸是公会成员约定好的集合点——一座由黑曜石搭建的祭坛。空气中弥漫着游戏特有的、带着硫磺味的魔法气息，远处传来低阶魔物的嘶吼，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透着股告别的死寂。
「夜影！你可算来了！」
一个穿着厚重板甲的战士角色冲他挥手，头顶ID是「狂刃」，是星辰之翼的会长，现实里是个开火锅店的老板，总爱叫林羽「小老弟」。
「最后一晚了，不打算露个脸？」狂刃凑近，铠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好歹让哥几个看看，能把暗影魔法玩得这么溜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羽操控着夜影摇头。游戏里的夜影始终笼罩在一件暗紫色的兜帽长袍里，脸藏在阴影里，只有偶尔抬手时，能看到指尖萦绕的黑色雾气。这是他的习惯，现实里的压抑，让他格外享受在游戏里这种「无人知晓」的状态。
「行吧，老规矩。」狂刃也不勉强，转身招呼其他人，「都过来！最后一次公会合影，把最好看的皮肤换上！」
祭坛周围很快聚满了人。有擅长治疗的圣女「晨曦」，总爱絮叨着让夜影别总用禁术；有潜行刺客「无声」，是夜影任务时的老搭档；还有一群等级不高、却总爱跟在后面喊「大佬」的新人……
林羽看着屏幕上这些熟悉的ID，忽然有些恍惚。十年时间，他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夜晚，跟着狂刃抢过BOSS，帮晨曦守过公会驻地，甚至在无声被敌对公会围堵时，用「暗影禁锢」硬生生拖到援军赶来。这些虚拟的角色背后，是一个个真实的人，是他为数不多能感受到「连接」的时刻。
「倒计时！10！9！3！2！1！」
不知是谁起的头，所有人开始齐声倒数。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天空中炸开了盛大的魔法烟花，红的、蓝的、紫的，映亮了深渊裂谷的岩壁。
系统公告在全服响起：「感谢各位玩家十年陪伴，《永恒主宰》服务器即将永久关闭……」
烟花还在继续，公会频道里却安静下来。狂刃发了个哽咽的表情：「以后……就见不到了啊。」
晨曦：「夜影大人，现实里要好好吃饭，别总熬夜。」
无声：「下次玩新游戏，叫我。」
林羽的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敲了又删。他想说「谢谢」，想说「认识你们很高兴」，但最终只发了一个字：「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应该逐渐模糊的游戏场景，突然开始剧烈震颤。祭坛上的黑曜石发出刺眼的红光，空气中的魔法气息变得狂暴，像无数根针，扎得林羽的意识阵阵刺痛。
「怎么回事？卡了？」狂刃的声音带着惊慌。
屏幕上的画面开始扭曲，角色们的身影像信号不良般闪烁。林羽想退出游戏，却发现意识像是被黏住了，无论怎么默念「退出指令」，都毫无反应。
「好痛……」晨曦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的头……」
下一秒，所有角色的身影同时消失，包括狂刃和无声。整个世界只剩下夜影，还有那片疯狂翻涌的墨绿色雾气。
林羽的视野里，最后只剩下刺目的红光。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狠狠拽向深渊。剧烈的眩晕感袭来，耳边是无数嘈杂的声音——像是系统报错的电流声，又像是无数人在尖叫。
「不……」
这是林羽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不知过了多久，林羽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
鼻腔里充斥着潮湿的泥土味和腐烂树叶的气息，完全不同于游戏里那股带着硫磺味的魔法气息。他想抬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却感觉到了真实的触感——指尖触碰到的，是粗糙的、带着湿气的布料。
这不是沉浸舱里的体感反馈，这是真实的触感。
林羽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茂密的参天古树，枝干交错，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在布满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他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腿，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真实的重量感。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暗紫色的兜帽长袍，绣着银色的暗影符文，指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
这是夜影的样子。
林羽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他颤抖着抬手，掀开了兜帽。
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出现在眼前——这不是他现实里的脸，而是他当年捏「夜影」时，参照着某部老电影里的吸血鬼伯爵捏出来的脸，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瞳孔是纯粹的墨色，仿佛能吞噬光线。
「这……这不是游戏……」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撞进了林羽的脑海。
他试着调动记忆里的技能。默念「暗影箭」的瞬间，指尖的黑色雾气骤然凝聚，形成一支约莫半尺长的能量箭，带着冰冷的气息悬浮在半空。
技能是真的。
他又看向周围的环境——茂密的森林，扭曲的古树，远处隐约传来的兽吼……这场景无比熟悉，正是《永恒主宰》里的「迷雾森林」，新手玩家初期练级的地图。
但这里的一切，都比游戏里真实太多。树叶的纹理，泥土的湿润感，甚至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魔物的腥气，都清晰得可怕。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林羽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将悬浮的暗影箭对准声音来源。他看到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背着柴刀的少年，正慌慌张张地从树后跑出来，脸上满是惊恐。
少年看到林羽的瞬间，瞳孔骤缩，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魔……魔鬼！」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别……别过来！」
林羽愣住了。
在游戏里，迷雾森林的NPC村民只会重复几句固定台词，比如「好心人，帮我找找丢失的羊群吧」，或者「森林深处有可怕的怪物」。
但眼前这个少年，脸上的恐惧是如此真实，眼神里的绝望和求生欲，绝不是程序能够模拟出来的。
林羽散去了指尖的暗影箭，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别害怕，我……」
话没说完，少年突然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朝着森林深处狂奔而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厉鬼在追赶。
看着少年消失的背影，林羽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冰冷的风吹过树林，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他的长袍上。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那个最离奇的事实——
他，林羽，一个普通的社畜，在《永恒主宰》服务器关闭的最后一刻，穿越到了这个游戏世界里，变成了他操控了十年的角色，暗影法师「夜影」。
而这个世界的NPC，似乎……真的有了灵魂。
林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抬起头，望向迷雾森林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墨色的瞳孔里，渐渐褪去了迷茫，燃起了一丝属于「夜影」的冷冽光芒。
不管是怎么回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用夜影的力量，在这个真实得可怕的游戏世界里，活下去。
